“钱大人留步。”
第二日退朝,元绮没回芳曦阁,在殿外便喊住了钱三京。
钱三京显然是不愿正面回应元绮,头都没侧,直接向前走。随之便听见一个浑厚威严的声音喊道:“钱大人,留步!”
这一声惹得周围退朝得官员们皆偷偷边走边侧目看过来,却无一人敢停留,只能走得慢些,想看看热闹。如今武定侯对朝晖郡主热情谁不知道——最初往芳曦阁送东西还要借镇国公的名头,后来干脆不装了,那也就罢了,都是私底下的事情,可如今朝晖郡主才任太府卿两日,他日日都去太府寺,甚至此刻都在殿外直接替朝晖郡主出头了!
官员们不走,一是想看他如何拿捏那钱三金,但更想看的,是他对着朝晖郡主究竟是不是情深似海。明明就和离了,怎么还迷得五迷三道的。老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可萧淙之在百官眼中的印象却是智谋过人却难以亲近,一度官员们议论他,说他身上威严冷峻,杀气过盛,不敢接近,大约是杀人杀多了,人气也淡了,这样的人才能无比冷静地思考行事了,难怪他每次出手,环环相扣,一击毙命!
可如今朝晖郡主回来了,不少人都议论着,有朝一日竟能看到他动情,真是一桩奇闻。
萧淙之这一声喊得响,钱三京实在没办法装作没听见,回过头,只见萧淙之已经站在元绮身后,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他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武定侯唤下官,有何事吗?”
萧淙之却道:“不是我,是郡主喊你。”说话间毫不掩饰对他无礼的不满。
钱三京对着元绮拱了拱手:“原来是郡主,下官走得急,没听见。”
元绮则笑着说:“没关系,钱大人贵人事忙,那我也长话短说了,不耽误大人功夫,架部司并入太府寺,还请大人尽快抽出时间交接吧。”
钱三京躲着元绮,就是不想这么快交接,于是打了个马虎眼:“好,下官这就回去,收拾收拾,等准备就绪,就来向郡主复命。”
元绮仍然是笑着的,但话却没给他留余地:“好呀,那我给大人三日时间,三日后下朝,请大人来太府寺复命。”
钱三京眼皮抽了抽,心中不满,他也是上京的老官员了,从前先帝的时候不得志,今上登基后才得到启用,从前也听说过元家的兄妹。只知道元穆名声在外,这个妹妹却为士大夫所不耻,在上京向来是低着头做人,一个从商的女人罢了,在男人面前,尤其是他们这些高贵的士大夫面前,就该是唯唯诺诺的模样。
如今在自己面前如此傲慢,虽然脸上挂着笑,却实实在在地让人感受到了上官的傲慢,一定是因为有萧淙之她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说白了,钱三京这样的读书人,看不起女人,也看不起商人,更看不起做生意的女人!
“郡主第一次做官,看来还是经验不足,架部司掌管天下运输商路,可不是几日就能弄清楚的,依下官看……”
“三日还不够吗?”元绮立即打断他,“既如此,我这里有一位人选,从前在靖州任刺史的方肃山大人,靖州生意皆有他掌管,很通此道,钱大人既然有困难,就让他过去协助吧。”
钱三京没了好脸色,也没了方才恭敬的姿态,挺起了腰杆,眼中满是轻蔑与厌恶:“郡主这是何意?是信不过我,还是有别的图谋呢?”
元绮笑了笑,柔声道:“都有。”
“你!”
无论钱三京如何轻蔑不敬,元绮始终保持着柔和的微笑,不为所动:“钱大人,架部司已归本宫管辖,本宫有权自由任用下属。既然钱大人有困难,那就让方大人协助,若是还有困难,本宫也可亲自过去。终归是三日时间,一点儿也不能拖的。”说着元绮朝他点头行了礼,“大人,请吧,时间宝贵。我在太府寺等你。”
钱三京没想到她如此犀利,更受不了被女人指使的气,指着元绮开口骂道:“狂妄!就算是正统的皇室郡主,也没权利对着我们颐指气使,何况是你这个弃妇!狐假虎威,作威作福,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骂的倒是痛快了,周围的官员们看着萧淙之的脸色却一身冷汗,只见萧淙之伸出手快速抓住了钱三京指着元绮的手指,用力一掰,他痛得大叫一声,跪倒在地:“啊!!”
萧淙之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钱三京,冷冷说道:“钱大人昏头了,口出狂言冒犯郡主,冲撞上官,不过认错倒快。”
“你!武定侯!你竟敢伤害朝廷命官!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啊……”
那惨叫声如同指甲刮过光滑的墙面,令周围的官员都背后都发了毛。
元绮并不想事情闹大,缓和道:“侯爷,钱大人已经下跪赔礼了,本宫无心计较,您大人大量。”
萧淙之于是放开了钱三京,退到了元绮身后说道:“嗯,郡主雅量,希望大人知恩。”
此时钱三京已经不敢再出声,却也不肯服软,慌乱地爬起来, 退出好几步,拉开了距离才冲着萧淙之与元绮喊道:“萧淙之,你诡计多端,为官不仁,今日之事,我定要去陛下那告你!”
萧淙之淡淡回了一句:“我等着。”
看着钱三京跑远的身影,元绮还不忘补了一句:“钱大人,别忘了,三日!”
话音刚落,周围为官的官员,突然都加快了脚步,消失在了二人眼前。
元绮与萧淙之走出皇城,同坐了一辆马车,刚放下帘子,元绮便面露担忧:“你方才何必出手?毕竟还在殿外,对你不好。钱三京我有数。”
萧淙之拉过她的手,攥在手心,似乎想以此安抚她:“无妨,架部司是肥差,却也是难啃的骨头,陛下既然让你接管,就知道我们会起冲突,我今日在殿外撕破脸,日后你行事也方便。”
元绮明白他说的方便,这几日他天天来太府寺,如今又在殿外当着百官的面出面维护,这是要告诉所有人,想要与元绮为难,先想想得不得罪得起他。她想到入宫以来,就连太后皇后都没给自己使过绊子,看来多半萧淙之也在暗中使劲了。
她心中动容,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其实太府寺的旧卷宗我都看得差不多了,今日我已经递了折子上去,即便架部司不配合,我也有办法的。”
萧淙之收敛方才的肃杀,换上了柔和的面孔:“我当然知道你有办法,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她点了点头,还是说道:“明日你就要离开上京,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不必挂心。太府寺的差事都是跟钱挂钩的,陛下想从长孙家手里拿回来,但肯定也不希望你过多插手。我不想你牵扯进来。”
“放心,我有分寸,你只记住一点,只要最终的利益归属是陛下,那就是对我们有利的,不必在意钱三京这种货色。”
“嗯。”
“稍后你去接子湛吧,送她去长穆那,今日我确实有事,既然架部司的事情你已经有了决断,那就按你想的去做,有任何阻碍,我若不在,还有长穆,若是长穆也无能为力,你就去寻太子,他欠我人情,会帮你的。”
“嗯,我记下了。”
“子湛那边,我已经安排了人暗中保护,你这里也是一样,需要用人就让荔云去找韩冲。”
“嗯。”
“另外,我观太府寺中,姚兴德那几位都是可用的,但还是需要有自己的人,这名单上是今年上榜的几位举子,还未授官,长穆替他们洗清冤屈,有恩,我调查过,人品不错,都可为你所用。”
元绮接过那名单,第一时间并未打开,只是感动,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准备。
“知道了,你放心去吧。”
萧淙之却深看她,似乎安排了这么多还是不放心。将人揽过抱在怀中,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元绮见他如此,不知他是在担心自己,还是在担心此次离京。她总隐隐觉得,前方是危机四伏,可他始终不愿意说。
她不愿见他这样,于是找了个轻松的话题:“对了,韩将军成家了吗?”
“没有。”
“这么多年,没有心上人吗?”
她一开口萧淙之便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道:“他是个浪荡子,将荔云给他你舍得?”
元绮疑惑,从前与他说起过韩冲与荔云的事情,也是被他推却了,她本不想着连萧淙之都说不合适,那就作罢,可奈何这几年过去,荔云仍对他有心,她还是想要为荔云问一问。
“如何浪荡?我观韩将军人很热心,从前也帮了我们不少,对你也是重情重义,是个不错的人。”
萧淙之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你真想知道?”
她点了点头:“想。”
他抿了抿唇,似乎有些尴尬:“他从前是销魂窟的常客,销魂窟也就是关外的青楼。只不过那不止有汉人,还有各个部族的女子。花样,也……”
元绮的脸色从震惊慢慢转为审视,萧淙之立即补充:“你应该知道他从小流浪,混迹民间,跟着我以后军规不许找女人,但私下听说还是有几位红颜知己的。”
元绮似乎想到了什么,却还是先问了韩冲:“那如今呢?还有吗?只是…只是男女关系,还是心上人,我的意思是,他们……”
“我只知道,这几年,他身边没女人。”
元绮陷入沉思,真没想到平日里印象不错的韩冲,竟然是个流连于烟花之地的浪荡子。她抬起眼,狐疑地看了萧淙之一眼,问道:“那你呢?”
“什么?”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他便十分霸道,说是轻车熟路也不为过:“莫不是从前你也……否则……”
萧淙之扶额苦恼,却不是恼元绮,而是恼韩冲,竟还要被他的臭名声连累:“我从来都只有你。”
她眼中的狐疑不散:“真的?从前明明还有孟小姐。”
“你也知道她与表姐遭遇相似,我留她是陪伴表姐,彼此宽慰罢了。”
“那你为何……”
“为何什么?”
她想起那些事情,难以启齿,别过脸低声嘀咕:“很精通……”
“呵呵……”他笑出了声,原来是说这个,“婚前可不止你看了那些书,我也看了,只不过我学什么都快。”
婚前的教习婆婆,会给房中的教学书,原来他也看?可是,分明很多书上都没有,难道他看的和自己的不一样?她眼中有疑惑,却不敢再问下去了。
这是夫妻间第一次正面谈及这个话题,元绮羞赧万分,却还强做镇定:“原来如此,看来韩将军与荔云的事情,确实有待商榷。”
萧淙之被她惹笑:“还有什么疑问吗?我可快到了。”
“没,没有了。”
马车又驶出一段路程,就快到武定侯府前,二人没有在说话,车内的空气却变得燥热,让人坐立难安。元绮靠着窗,让风吹到自己脸上散热。
萧淙之则做出漫不经心的模样,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靠在车内,余光看着仍然因为方才的话题而红晕未退的元绮。
快到的时候,他忽然说道:“朝若可还记得书上说,丈夫若要远行,妻子该如何抚慰?”
元绮如坐针毡,全身如电流穿过麻了一瞬,那书分明是四年前看的,怎么画面竟如此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萧淙之立即捕捉到她的紧张,从身后凑上来:“嗯,看来没忘。”
“我今日恐怕很忙,无法再来见你了,不打算与我道别吗?”他这话,分明在暗示什么。
也不知怎么的,刚在一起时,她很坦荡,可如今经过他反复捉弄,反倒变得敏感羞涩。
她僵在那,没做出回应,萧淙之面露失望,准备起身下车:“好吧,既然朝若不愿意……”
“等一下。”她到底是伸手拉住了他,他回头,等着她表示,唇齿相贴,极尽缠绵。只不过这一回,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等着她主动。
她表示了没一会,便放开他,带着燥热的气息说道:“萧淙之,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