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
包厢内,男人颓然半躺在沙发上,手里拎着酒瓶。
“蒋行!都多久没见哥们儿了,别光喝酒!”大风攥着他手腕,不让他再继续喝下去。
蒋行脸色青白,已经醺然,手指无力再握紧酒瓶,任对方把酒瓶拿走。
大风把酒瓶“咣”一声搁在桌上,转头看着沙发上闭着眼的男人,深深叹了口气。
这些年蒋行行踪成谜,却也不是完全和旧圈子断了联系。蒋行从前和大风签在同一个公司,去美国后,最先告知去向的几个朋友里,就有大风一个。
起初,大风也只知道蒋行在美国住院,以为蒋行积蓄颇丰,并不知道顾平芜花钱供他看病的事情。
后来有一回大风带着队里的小孩去洛杉矶参加比赛,特意去曼哈顿见了蒋行一面。
当时蒋行在曼哈顿开了家滑板店,还算赚钱,但看起来的状态和现在差不多,整个人都打不起精神来。
大风和他一起去喝酒,见他郁郁不乐的样子,追问了几次怎么了,蒋行才摇摇头说:“没什么。”顿了顿又低声说:“她回国了。”
大风当时心里咯噔一下,问:“弟妹回国了,你被抛弃了?”
蒋行笑笑,没答,大风怕他难过,也就没往下追问。
现在想想,这事儿可能哪里不对劲啊。
大风看着昏暗灯光底下蒋行那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忍不住咬牙。
当年这货也算是队里的Ace,厂牌下的明星滑手,怎么就这么倒霉,得了一场大病,自暴自弃沦落到今天这个样子了呢?
大风越想越生气,忍不住起身给了他一脚。这一脚踹在蒋行小腿上,蒋行却像一滩烂泥一样,动也不动,连疼也不知道似的。
“我要知道你是这副鬼样子,你回国就算叫我我也不来!”
大风心灰意冷看着他,转身要走,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苦笑,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从那里头听出一丝绝望来。
大风回过头,蒋行慢慢从沙发上坐起身。
蒋行艰难地挤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他喉头滚了滚,欲言又止半晌,脱口说:“上个月陈恩雨结婚了。”
“……!”大风目瞪口呆。
之后就有了找妹子过来陪酒消愁的场面。
那张发给傅西塘的照片也是赶巧,傅西塘发消息问大风有没有空去板场玩,大风为了陪蒋行也喝了个半醉,随手拍了张现场的照片发过去回:“忙着喝酒。”
谁能想到,这随手一张照片,竟会隔着老远惊动好几个人。
*
顾平芜和卢豫舟走进包厢时,大风已经醉倒在一旁的沙发上。
倒是罪魁祸首蒋行还睁着一双朦胧的醉眼,和周围几个小姑娘划拳,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小姑娘们就一阵哄笑,然后接着灌他喝酒。
场面相当混乱,以至于顾平芜都走到沙发边上了,才有小姑娘抬头困惑道:“诶?你哪位啊?”
不用卢豫舟站出来撑场面,顾平芜身体弱了,千金小姐的气场还在,一言不发抬脚踩进她们围成的圈子里,一把拽住蒋行的领子。
蒋行被拽得抬头看过来,脸色还是懵的,眼睛却从混沌里亮起来,动了动唇:“顾……顾平芜?”
今宵的小姑娘这种场面见多了,以为是正牌女友来查岗,又见顾平芜虽一身衣服找不见半个LoGo,却剪裁熨帖,设计不凡,便知多半是穿着一身手工高订的哪家大小姐,都怕惹上事,立即往旁边散开。
蒋行感觉领子上那只手没怎么用力,但自己就本能地顺着对方被扯过去了。
他只觉得眼前的人是梦里的,现在发生的一切也都是梦,脑子又混混沌沌,便大着胆子要去握住她即将松开那只手。
卢豫舟在边上皱眉看了半天,这会儿才上前一步把俩人隔开,一手将顾平芜挡在后头,冷声道:“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啊我警告你。”
顾平芜打小和卢豫舟亲,可与蒋行的过往,却因为涉及到表姐的好友叶正则,只字不曾提起,她一直以为表姐是不知情的。
而刻下,表姐看着蒋行的眼神绝对称不上善意,她才忽地浑身一僵
顾平芜看着卢豫舟挡在前头的背影,没来由鼻头一酸,脱口问:“你一直知道?”
卢豫舟向后递出手心,顾平芜就握住了,卢豫舟回头笑了一下说:“你当时出车祸是多大的事儿,我不得好好查清楚?”
顾平芜心潮起伏,正发愣的功夫,卢豫舟又冷冷看向蒋行。
卢豫舟心里是怪蒋行的,怪他明明比阿芜大了好几岁,却不懂拒绝需要的是慧剑立斩,而不是像他当年那样当断不断,最终惹得阿芜被有心人陷害。
卢豫舟不像十七八岁时的顾平芜,脑子里装满爱情。她是卢氏这一族的长孙,理智得近乎冷酷,因此对当时那段故事,她一开始就有着更现实也更不堪的判断。
——蒋行受了顾平芜蛊惑动心,却撇不下心里的清高,一面选择自己的女友陈恩雨,一面又对顾平芜无法掩藏心意,最终激怒陈恩雨走了极端。
结论是,这对男女从根子上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根本就不值得阿芜跌这么大一个跟头。
可这些话,她又怎能够说给当时爱大过天的小阿芜?
卢豫舟宁愿小表妹心里仍对爱有所期许,宁愿她吃一堑长一智,也不想过早地告诉她,你一开始就不该这样爱,更不该爱这样的人。
卢豫舟心里莫名笃定,觉得再过几年,小丫头会自己想通的。
到了今天,小丫头果然已如她所想,明白了即便是爱情里,也始终有一杆称在衡量利弊。爱归爱,但不会大过天,更大不过自己。
也正因为懂得了这个,小丫头才会因为池以蓝做不到忠贞不二而耿耿于怀,找她出来喝酒——阿芜已经学会在爱情里找寻自己的公平,而非一味献祭。
她的小表妹长大了。
卢豫舟看着眼前早已没有当年风采的蒋行,胸中有不得不吐的快意——有道是福祸因果,这世上事,都有缘法。
顾平芜上前和卢豫舟并肩,对蒋行道:“你回国来过年?”
蒋行摇摇头。他老家不在海市,回来过年,也不该跑到这里来。
顾平芜又问:“你在纽约的店怎么办?”
“暂时关了。”
若照着正常的谈话思路,顾平芜该问他为什么来,更该质问,我当时借你钱看病难道是为了让你回来糟蹋身体的,可偏偏她抿着唇,什么都没问,低垂了眼,似乎也不想再问下去,反而推了推卢豫舟说:“我们走吧。”
卢豫舟也大约猜出了蒋行这小子回来干什么。虽然池以蓝她也不怎么待见,但比起眼前这货,池以蓝在她心里顿时一千个好一万个好。
于是卢豫舟当机立断拉着顾平芜就往出走,生怕走得晚了被什么东西黏上。
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俩人走到门口时,蒋行在身后高声喊道:“顾平芜!你知道我为什么过来!”
顾平芜身影顿了顿,瞥了眼卢豫舟,见表姐一脸不满,便安慰地拍拍对方小臂,还是回过头来朝蒋行看去。
见她肯回头,蒋行眼眶通红,哑声说:“能给我一点时间吗?我有话对你说。”
顾平芜用研判的目光打量他半晌,才不带语气地道:“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