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芜发觉自己有些看不懂池以蓝了。
为什么他现在说的话,她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又或者,她只是不敢相信他这一次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顾平芜并没有什么胃口,她搁下筷子,将小笼包小心装好,放在一旁。
“不吃了?”
池以蓝很自然地去收好放进冰箱,等回过身,却见她已经下地穿上了鞋子。
正是黄昏,暮色与霞光一道出现在她身后的窗外,宛如映衬她纤细、优雅轮廓的背景。
而她就逆光站在那,温顺地望着他。
他紧张了一霎,动了动唇,她平静地说道:“好闷啊。陪我去下面走走吧。”
下楼时他一直轻轻揽着她肩头,有人迎面而来,她便感觉到肩头的手紧张到僵硬,好像担心她随时会被人磕了碰了。
她暗暗觉得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好笑,却一路忍着,等安全坐到院中的长椅上,才仰面对着他冁然而笑。
他原本站在她面前,弯身给她裹好围巾,被这没头没脑一笑笑愣了。
“想什么开心事儿呢?就知道傻乐。”
他佯作不耐,实则耳尖绯红,被她盯得有些发窘。
理好了围巾,她拽了拽他袖口,他才勉为其难似的跟她并肩坐下了。
“看。”顾平芜忽然小孩子似的指着远处说,“天是粉色的!”
阪城的天色一向绮丽。
从白日的浅蓝到午后的蔚蓝,再至黄昏前的湛蓝,最后随霞光晕染成橙红的、珠粉的奇幻色彩。
若留心仰头望去,几乎每一刻都浪漫。
池以蓝看着天际那道近乎明丽的粉,很快又偏头,凝视着小丫头失神的侧脸。
心里想,那样的粉色有什么稀奇,我宁愿看你。
顾平芜没有看他,却在长久的寂静里开口问:“你会失去很多东西吗?”
池以蓝想了想:“或许我能得到更多。”
顾平芜低下头,捏着自己手指:“比如什么?”
“时间,自在,爱一个人的心情。”
爱一个人的心情吗?
顾平芜哽住呼吸,忽然不知道要如何再问下去。
从顾平谦的三言两语里,她也明白过来,池以蓝这次来阪城将要失去的是什么。
当她选择直接向池以蓝问出这个问题时,他也承认了。
可他表现的……好像没有那么在乎。
怎么会呢?顾平芜拧着眉想,他这样的人,这样恨不能把一切放上利益的天平秤出重量的人,这样为了高居人上可以不择手段的人……怎么会突然什么都不要了呢?
她模模糊糊回忆起姑妈头七还没过的时候,她说人不可能三十岁才想起来要改变,拒绝了他们之间的可能。
可后来他在电话里问她,如果我能改变呢?
这就是他所说的改变吗?
可这不是顾平芜要求的,也不是她想要的。
他现在的“改变”是剥皮去骨,将一身引以为傲的铠甲尽数去了,赤手空拳地走到她面前。好像在说,你看,我现在很好被Ko的。
你想要什么呢,池以蓝。想要给我伤害你的机会吗?
她难过地想。
“池以蓝。”顾平芜突然说,“我没有要你放弃那些啊。”
池以蓝怔了怔。
他忍住笑意,低头凑过去寻她垂落的、难过的眼眸。
“你怎么心还是这么软?我都还没破产,你就替我难受了。”
顾平芜抬起手背擦了下眼睛,才带着薄怒扭过头瞪他,然后说:“我也没有要你用放弃那些来证明什么。”
所以你何必这样子呢?回国去,做你该做的争斗,拿你该拿的东西,不好吗?
池以蓝无奈地抬手捧了她侧脸,轻声说:“我没有放弃,只是换一个更自在的位置呆着而已。”
她还是有点愤愤不平的意思,低声嘟囔道:“可是你大哥设计你,你就这么算了吗?”
“原来阿芜是在替我生气?”池以蓝心情大好,却没表现出来,只慢条斯理抽出纸巾,帮她把眼角的泪花擦了,淡声说道:“如果我不想被他设计,他是设计不成的。”
顾平芜见他不甚在意,便安静下来,没再说什么了。
晚上,安顿顾平芜休息后,池以蓝出去和周扬见面。
两人聊了聊工作,池以蓝签了几份文件,就听周扬说起池以骧和李斯沅的“夺权”大计来。
池以蓝听得有些漫不经心。
事实上,早在宫城佑理讲述来龙去脉时,他就觉出不对劲,而接下来启东内部也的确也出现了云谲波诡的迹象。
周扬告诉他,在他离开海市的第二天,公司就接到了海市法院出具的《民商事案件受理案件通知书》,诉讼请求是变更董事会的两名董事。而变更后,董事会将再添两名李斯沅系席位。
李斯沅想趁机扶儿子上位的目的昭然若揭。
接下来,周扬不出意料地看到临时股东大会召开的公告,感到非常之无语。
他们在搞什么?
他们难道不知道池以蓝在董事会有一票否决权吗?
周扬坐在沙发上看着公司的公告,说到这里,向池以蓝提出了自己的一点猜测。
“李斯沅系的人费了这么大劲儿把自己人弄进董事会……好像是因为没太搞清楚您在董事会的具体权利……”
池以蓝费解:“什么意思?”
周扬一脸麻木地解释道:“您是通过极耀资本投资持股的,他们似乎并不知道极耀资本背后的人是您和吴均。”
池以蓝:“……”
周扬尴尬道:“而您在成功当选董事长后,和盟友们的《一致行动协议》又到期解除了,所以可能,池大公子以为……”
池以蓝:“这是个机会。”
周扬叹气:“没错。”
池以蓝想了一会儿说:“帮我拟个辞呈。”
“啊?”
“等他们折腾的差不多了,请委托吴均做我的唯一授权人,发起股东大会,替我当众辞职。”
周扬听得沉默了一会儿:“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嗯?”池以蓝从回复工作邮件的烦躁里抬起头,困惑地看着周扬。
周扬道:“我实话说吧,您处理启东的事务,和做滑板品牌的时候完全是两个状态。”
池以蓝脸色深沉,再度沉默。
周扬不怕死地接着道:“就像体育生上数学课和上体育课完全是两个状态。”
因为周扬毕竟没有用差生而是用体育生打比方,池以蓝姑且原谅他的大不敬,权当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