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步走过去,半蹲在沙发旁,将她颊边纷乱的发理顺。
心头涌起的情绪如此陌生而繁复。
他胸口是劫后余生般的炙烫,真好,她还活着。同时也有锥心刺骨后的冰凉,决定已经做了,他从不回头,可如今又该拿她怎么办。
对他而言,这世上并无非你不可的存在。他一向遇什么风景,折什么花束。她是他此行途中唯一一场意外,却依然不够分量让他自折一身傲骨。
在等待她张开眼睛的过程里,他的心跳时而轻缓时而沉重,以至于在终于与她对视的那一刹,他抿了唇,竟无言以对。
她瞪着那双明澈的眼,在他注视下缓缓坐起身。
周遭万物恍惚化为乌有。一个弹指有多长?长过刻下她望他的眼波吗?
池以蓝伸手扶了她一把,让她在沙发背上靠稳。
随后,他起身在她身旁坐下,却没看她,视线落在面前的矮几上,一摞新到的滑板杂志被翻开几页,应该是她来之后有随手打开过。
他在等她开口,却迟迟没有等到,只得略带不耐地向她仄转过头。
小丫头移动膝盖,朝他靠近,直至两手落在他臂上。
他无法不低头去看,却在发现她雪白的手背上布满了青紫斑驳的针孔痕迹后,再也没办法移开视线。
他握了握拳,没等他想好恰当的措辞,顾平芜就先开口问道:“很难看是不是?”
她挺没心没肺似的露出一个笑来,跟着低下头来看自己的手,说:“每天都在打吊瓶。”
他最终没把自己的掌心覆上去,却也不忍拂去她的手,忍着令人焦躁的触碰,静静等她接着说下去。
“你可能觉得我在死缠烂打。”
顾平芜得寸进尺地又朝他靠近了一点,说话时的呼吸暖乎乎地散在他下巴、颈窝,痒痒的,让人心烦意乱。
“我是死缠烂打啊。一开始我不也是靠死缠烂打才搞定你。”她很认真地注视他的侧脸,放轻声音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很无厘头的,“你我本无缘,全靠我死缠。”
“阿芜——”
“我知道你又要和我说那些大道理,不能放低自己,得有千金大小姐的矜持和架子,谁也不值得我这样……我知道啊。”她小声抱怨,“和我三哥一样婆婆妈妈。”
她看起来很平静,不是之前掩饰不住伤心的失态的样子。可说出来的话又有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毫无逻辑,让人摸不着头脑。
池以蓝沉默片刻,最后捡了个最没用的问题问出口:“吃晚饭了吗?”
她一下子眼睛亮了:“没有。我好想chef李的无奚小排啊!”
半个小时后,chef李赶到武定路,入驻厨房开火。
顾平芜仍然蜷缩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一部cons很久以前发行的滑板专辑,看着看着,眼皮就渐渐合上了。
池以蓝走到跟前将她手里的遥控器拿走,她便从浅眠里惊醒,下意识伸手要他抱,却在他沉冷的注视下,慢慢收回略带窘迫的手。
“池以蓝。”
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开口叫住他,却始终低垂着头。
他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又因为她说话的语气那样平静,就以为这还是一场没有营养的对话罢了。
“你有很长的时间去冷静。如果是惩罚,这段时间我也受过折磨了。我比你想象得更在意,更难过。”
她用非常诚恳的口气字斟句酌地陈述,似乎生怕漏了哪一点,说错哪句话。
“我不信你舍得我,我不信这么久你没有过一点爱我。如果还有机会在一起,还有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么轻易就放开手。”
“你知不知道……相爱是很难很难的事情?”
“你不要觉得就这样分道扬镳后,你会很容易就再遇到一个更爱的人。你没有那么幸运的,我也没有那么幸运,所以我不想就这么结束。池以蓝,两个人相爱的概率很低的,你知不知道啊。”
哪怕在来之前再三告诉过自己不要哭,不要流露出脆弱让他觉得不忍,可泪珠还是啪嗒砸落在淡色的家居服上,洇湿了纹理细致的棉线布料。
她像个爱面子的小孩子一样,用手背笨拙地擦了擦眼泪,喃喃重复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他面无表情看她哭了半晌,才缓步走近,挨着她在沙发边蹲下,握住她擦泪的那只手腕,把纸巾递给她。
等她擤完鼻涕擦干眼泪,抬起一张鼻头红红眼睛肿肿的脸,他才用最刺伤她的那种冷静开口。
“顾平芜,爱情在你人生里占比很大吧。”
她一时被问蒙了,张了张口,未能回答。
“有多大呢?百分之六十?百分之七十?”他不带情绪地推测比例,接着说道,“这个比例还是蛮大的吧。”
“大到你十八岁的时候可以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就上山飙车,大到你几乎丢了性命还是记吃不记打,因为玩滑板像他就招惹到我头上。”
“在招惹我之前,你难道没有从别人口中了解过我是什么人吗?”
他很平静地又抽出一张纸巾,擦去她眼角没弄干净的眼泪和掉落的睫毛,无声一叹。
“顾平芜,我和你不同,爱情在我这里的占比是微乎其微的。就像一开始我纵着你招我,也不过因为你生得对我胃口。”
顾平芜吸了吸鼻子,插嘴道:“我知道你是个烂人啊。你就是动了色心嘛。”
池以蓝听得沉默了几秒,按捺住要揍人的手,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教下去。
“你这么想也没错。你更得明白,我是把很多事都放在你前面的,事业,朋友,甚至我的自尊心。”
“在做你的恋人之前,我也是你的六哥。这也是为什么我虽然提分手,对你的态度却不像对别的女人一样糟糕。作为兄长我可以宽宥很多事,但作为恋人我不能。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顾平芜崩溃地抬手挡住眼睛,有点生气地道:“少拿这套诓我!你要是说往后打算和我做兄妹,你可别后悔。”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眼看着顾平芜翻下沙发要走,池以蓝没办法地起身追了一步,情急之下把她自身后圈住了。
“听话。”他的呼吸烫红她耳廓,“我的意思是我对你有责任,你明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