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行。
似曾相识的名字。
池以蓝偏头想了想,好像两三年前,在海市有过这么一位滑手,被誉为俱乐部的大神,于各大赛事大放异彩。
可渐渐地就淡出圈子,后来就再没听过。
原来是签了国外的公司,一直在海外发展。
池以蓝并未放在心上,朝前走了一段路,才发现大风没跟过来。回过头,却见大风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带着罕见的深思的表情。
“阿风?”
“……啊?”大风猛地回过神来,跟上去,没事人一样说,“啊我刚走神儿了,咱走吧。”
池以蓝几不可见蹙了蹙眉心,没再追问。
*
林荫幽邃,几乎遮蔽住眼前天景,只剩满眼错落疏影。
顾平芜原是去办公区找找人,却因迎面而来的一双恋人,怔立原地,不能动作。
眼前一双人由远及近,般配到无可指摘,落在俗世也是卓然而立。
隔着十余米,即便未能窥见细枝末节,曾深深刻在脑中的轮廓也足以让顾平芜认出他们是谁。
她站在原地,有好一会儿浑身发麻,脑中仿佛经历过一场崩塌。
往事前尘纷至沓来,默片般在眼底回放,意念里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落在现实的时间轴里,原来竟只有一个弹指,又或更短。
顾平芜朝前迈出一步。这一步之后,一切都变得自然起来。
她开始朝前迈第二步,第三步。
原是可以擦肩而过,她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维持一个目下无尘的姿态,可当陈恩雨叫住她时,她仍是不可避免地破了功。
在理智运转前,本能让她偏过头,表达出了回应的意图。
陈恩雨便微笑着挽住蒋行的手,停下来问候。
“平芜,好久不见。”陈恩雨用充满善意的眼神看着她,问,“听说你病了一场,怎么样,现在还好吗?”
听说?
听谁说?
顾平芜的视线掠过冷漠的蒋行,最终落在陈恩雨脸上。
“还好。”顾平芜展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浅笑,“谢谢关心。”
陈恩雨的笑容僵了两秒,攥紧蒋行的手,似乎要接下去说什么,却被蒋行扳过身子,是不想让她再和顾平芜说话的意思。
顾平芜垂下眼,听到蒋行低声说:“恩雨,没必要,我们走吧。”
陈恩雨很乖顺地答:“好。”
两人与她擦身而过,朝反方向走去。
顾平芜浑身僵直,在原地静立片刻,才继续朝前走。可紧接着,她就猛地站住,转身走进一侧的女用盥洗室。
双手撑在大理石的盥洗台上,才勉强支撑住早就摇摇欲坠的身体。
手脚在一点点变凉,她绝望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原来我走不出那场阴影。
心动以后,她直面了年少不曾想象的恶,而那来自人性的丑陋几乎击溃了她十余年在温室养成的人生观。
原来,爱一个人可以并非因纯粹的爱,可以因为声名、利益。
原来有的人看到挡路的石头不是想着挪开,而是要将其碾碎,化为瀣粉。
原来嫉妒是原罪,存在的意义却并非让人因此去赎罪,反而以罪为刃,不惜伤人自伤。
懂事之前,她本不懂得这些。
她也本可以不去懂得这些。
卢湘没有教过她,顾长德没有教过她,顾平谦没有教过她……她学到的所有都关乎善与美,就连她残缺的畸形的心脏,在卢湘口中也以“上帝为了标记你的独一无二,才赐予这个礼物”这样过分梦幻的言辞来矫饰。
可现实扒开来,是不忍直视的。
她曾为此恐惧人,像恐惧引她开车上卢潭山的陈恩雨,像恐惧每一个指责她杀人未遂的言语暴力者。
她以为现在的自己涅盘重生,却发现原来没有。
在重逢蒋行与陈恩雨的那一霎,她竟还是会痛。
为那份收场不堪的初次悸动,为人性最灰暗处瞥遇的滔天恨意。
*
“你理她干什么?那种人……下次直接当看不见就行了。”
蒋行在工具区心不在焉地检查板子,良久没听到陈恩雨回应,便抬起头。
工具区是开放式的,三面墙,一侧只有卷帘拉门,几乎全天开着。
陈恩雨正抱肩站在门口,望着喧嚣的某处滑板区域,沉默不语。
“恩雨?”
蒋行走过来要抱住她,却被她回身挡开,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
“你和我说实话,蒋行。”
陈恩雨神色严肃,他便安静下来,沉默了。
“你的伤,真的没问题吗?”
蒋行命令自己直视她的双眼,却没能立刻回答。
上次,医生诊断他为半月板三度损伤,但肉体的伤可以靠静养恢复,并没有大碍。有问题的是医生下的另一个诊断。
可他不能够说,无论和谁。
*
“你可能患有ctE。”
“ctE?”
“慢性创伤性脑病,简单说就是会导致患者脑功能退化的疾病。迄今为止无法治愈,患病人群大都是脑部经常受到伤害的人,比如撞到水泥地或者头部重击。”
*
而滑板选手,恰恰是经常摔出脑震荡的人群之一。
对于滑手来说,摔到后脑勺,眼冒金星、视野狭窄都是家常便饭,大多数情况都不耽误滑手站起来继续玩。
蒋行是这类对摔到脑袋不甚在意的滑手之一。但很不幸,他是极少数因此罹患ctE的滑手。
ctE发展到最后阶段,会发生痴呆,运动障碍,面部肌肉衰退等症状,甚至会使人有抑郁和自杀倾向。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蒋行执意离开年俸极高的海外公司,回到国内签约了AE。
如果一定会发生不幸,他希望自己能在最后时刻落叶归根。
但他至今不敢告诉陈恩雨这件事的真相。
他怕她会伤心。
“没什么大碍,一点膝盖伤而已。我之前不是伤过好几次了,养几天就好了。”
陈恩雨仔细打量他的表情,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但很快她就放弃了,点点头道:“好吧。”顿了顿,又道:“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回来。”
事实上陈恩雨并不相信蒋行的话。
作为他的经纪人,陈恩雨起初就极力反对蒋行归国,但最后拗不过他,才勉强同意。
放弃百万年薪,签到AE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滑板队,对蒋行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和很早就和他绑在同一条命运上的陈恩雨,也不禁开始考虑到自己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