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以蓝在她苏醒几分钟后,重新回到病房,手里还拎着一兜东西,是临时去便利店买的生活用品。
顾平芜好奇道:“你以为会陪我在这里过夜?”
话里有歧义,两人谁都不察,反倒是在旁送药的护士闹了个红脸,嘱咐完细则就匆匆出去了。
池以蓝放下东西,袋子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她嫌刺耳,皱了皱眉,不妨他问道:“医生和我说代偿期过了。”
“嗯。”
“是什么意思?”
顾平芜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医生应该给你解释过。”
“我想要听你解释。”他不依不饶立在那,面色沉冷,眼神平静。
“你是我什么人,就要听我解释?”
顾平芜为了缓和气氛,怼了一句。抬起头,他膝盖却已跪上病床,朝她俯身倾近。
顾平芜不闪不避,半靠在床头,任他靠近。
带着薄茧的大手扣住她半张脸,慢条斯理地冷声问:“我是你六哥,这样成么?”
池以蓝呼吸里夹杂了烟草味道,她下意识屏息,知道方才自己缓和气氛不但失败,还隐隐有惹恼他的迹象。
她鲜少见他露出这副面如寒霜的样子,和他对视半晌,终于低头避开视线,手微微抬起,抵住逼近的胸膛。
“……六哥。”
“嗯。”他好整以暇停住,没什么表情地揶揄,“叫我做什么?”
“你……坐好,我给你解释。”
明明是她怀着私心要靠近他,可他当真离得近了,她反而有些无措地败下阵来。
池以蓝手上用力,钳着她下颌抬起脸,审视她的表情,似乎没找到敷衍的痕迹,才满意地松了手,坐回床侧。
“说吧。”他轻描淡写,落在膝头的手指尖却蜷缩几次,又用力伸展开,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平芜不欲和他讨论自己的病情,三言两语将其带过。
不是多么复杂的名词。
畸形的心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负荷病变所带来的影响,这段心脏努力工作的期间,一切表面上看起来都足以维持正常。可正如任何负荷都有到达极限的时刻,脆弱的心脏也有不能够维持一切正常运转的一天。
顾平芜手握成拳,用指背处轻轻按在心口。
“它累了。”她非常平静地笑一笑,说,“也可能是为了偿还它好不容易才能给我的二十载时光吧。”
闻言,池以蓝没有动。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瘦削的侧脸,绷出一条近乎锋利的下颌线,她甚至想伸手滑过,看看究竟会不会割伤自己。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她语气轻松地说,“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嘛。”
就像从前她不指望那个人会因此可怜她一样,现在她也并不需要池以蓝的同情。
同情会让追逐、付出变得没有那么清晰,也会让成就感大打折扣。
顾平芜突然撑着床面直起身,说:“我要上厕所。”
池以蓝沉默地扶她下床,她却把他的手拂开,很认真地说:“真的没有到那个地步。”
他沉默地跟在身后,停在卫生间门口。
等她出来,才见他立在那,嘴里咬了一根烟,没有点燃。
她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干巴巴地咬着,是为了安抚牙齿还是嘴唇?如果是安抚,她其实有更好的办法。
酒壮怂人胆,药似乎也可以。
她忍耐着用药后的乏力,慢吞吞近前。手指试探地触到他冰凉的腕,他僵硬了一下,却没有明显抗拒。她便得寸进尺地靠过去,几乎要依偎进他怀里。
池以蓝虚虚抬手环抱住她,像是怕她跌倒似的,任她推着往后退了几步,背靠墙壁,衣服发出窸窣的声响。
他一向以静制动,垂眸淡淡瞥着她,似乎要看她究竟可以胆大包天到哪一步。
谁知一个不防,孙悟空竟真闹了天宫。
她踮脚吻上来时他走了神,偏头避开的动作迟了两秒,却足够感知到柔软的唇落在嘴角,很轻很轻,像一片羽毛,一触即分。
他皱眉想,她怎么会连主动吻他都能做得这样清纯,几乎到了令他浑身紧绷的程度,只怕回应都是亵渎。
那双葱段般的手还抓在他手臂上,因为方才踮脚去够,此刻上半身的重量全都落在他怀里,他花了几秒钟来思考,可很快就放弃内心的挣扎,哑声问:“顾平芜,你想好了吗?”
顾平芜投去不解的眼神。紧接着她就明白了。
原本未曾触碰到她的臂在顷刻收紧,将她严丝合缝揽在怀里,滚烫的鼻息凑近,随后带着力度的吻扫荡般游走过她雪白的颈后、耳垂,直到她瑟缩地推他,小声求饶:“……我有点害怕。”
第一推没能推动,第二推还未用力,他却蓦地抬起头,停下一切动作。
顾平芜脊背和额头因紧张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见他没再得寸进尺,松了口气,可很快就感觉到气氛不对。
他的视线越过她肩头,正望着她身后。
“卢阿姨。”
池以蓝低声朝对面的女人打招呼,环着小丫头的手臂却始终没有放松。
*
顾家别墅在夜里十二点钟亮起了灯。
顾长德时常不着家,这次回来得也不算早,以为家里早就一片漆黑,没料到却是灯火通明,煌煌如昼。
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卢湘很快从楼上下来。
顾长德皱了一下眉,脑子里一瞬闪过许多可能的猜想,有些烦躁。
卢湘指了指沙发:“坐吧,有事要和你说。”
顾长德沉默了一会儿,依言坐在女儿对面,抬头看着卢湘:“出什么事了?”
卢湘叹了口气,三言两语把在医院所见说清了,末了叹道:“我问他们怎么回事,阿芜说是在和池家那孩子谈恋爱。”
顾长德罕见地怔住,有点无措。
卢湘低声说:“我也不是要棒打鸳鸯,只是阿芜毕竟是女孩子,在医院里……没名没分的就和人卿卿我我,到底不好看。”
顾长德看了眼女儿,见她始终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沉吟道:“这……说起来也容易。咱们两家知根知底,孩子们的事,我们也不用干涉太多。这归根结底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卢湘只是垂下眼,素来温柔的语气冷了下去:“知根知底是一回事,大庭广众地给人欺负又是另一回事。”
顾长德算是听出了卢湘的意图,压下不耐问道:“你怎么想?”
“怎么也得在两家人面前过了明路,不然那小子还当阿芜好欺负呢。”
顾长德默不作声,半晌,才低笑了一下。卢湘只觉得这笑声刺耳,蓦地抬眸看他,顾长德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那就这么办吧。我和池老那边说一声,让两个小朋友先订婚。”
卢湘松了口气似的,又问顾平芜的意思。
顾平芜在旁沉默了整晚,这时候终于有了反应。
“我……没有意见。”
卢湘看着她乖顺模样,心说,这孩子第一次感情撞得头破血流,好不容易有了新的开始,吃个定心丸也是应该的。
“那就先这样,阿芜,你上去休息吧。”
卢湘目送女儿离开,才回身看向顾长德。
她温和的神态也在这一霎彻底化作冷漠:“我知道你在笑什么。他们和我们不一样。”
顾长德不欲与她争辩:“我明白。”
他说着,松开领带,准备去洗澡,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平静地说:“徐律今天和我说,你对股权分配不满意。”
卢湘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在家里不要说这个。明天我的律师会再过去。”
顾长德点点头,没再说下去,进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