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曾想过,真正面对今夕叛出师门的那刻,竟会如此平静。
想来,他该是早有预感。只是逃避的人是他,始作俑者也有他一份。
他恭敬地掩上门,将血腥气隔绝。
门外一切如常。
他走后,沈清客终于禁不住身体的抗议,疲倦席卷全身。
丹田的,强作清醒,使自己不昏迷过去。
“我没有抓住她。”
风吹草动,寒霜降悄然出现在他的屋子里。
“与她交了手,魔气侵入魂魄,并非简单的走火入魔。”
沈清客闭着眼,任由寒霜降处理他的伤口:“可有查清她在同谁来往?”
“明面上只有西芜王子和禁地的美女蛇。”寒霜降动作利落地为其止血,“但这只是她觉得能让我们看的。”
“至于,你的另一个徒弟。”寒霜降止住动作,抬眼看他,“除了魔族少主,她一定还为一人做事。”
“我能查到的只有这些,太多的帮不了你。”她没有多做解释,“师尊在看着我。”
沈清客是真的累了。
“你说,今夕是否该除?”
“灾祸自当除去。”寒霜降未经思考,平静道出,“这便是历代定下的规矩。”
“但,除了今夕,谁又去制衡只知索取的神女呢?”
沈清客呼出一口气,从疼痛中理清思绪:“为何这一任神女……不似神女。”
“幻境只告诉我们,神女可降伏灾祸,还人间太平。”寒霜降抬手擦去他额前的汗珠,“却没说,神女是一个人。”
沈清客:“她被什么人安插进来,到逐云宗这些年,只为了除今夕。”
寒霜降顺着他的话思量:“你是说,神女杀不死灾祸?”
沈清客不点头,也不摇头:“这是我的猜测。”
寒霜降无奈地摇摇头:“既如此,就此收手吧,今夕是灾祸不假,宋云棠也非黑即白。”
“不如静观其变,顺其自然。”
她缝合沈清客丹田上的伤口,话语仍旧温和:“这是今夕对你的第一次报复,她要的恐怕远不止这些。”
“在第二次报复到来之前,不如养精蓄锐。”
沈清客不置可否。
离开前,寒霜降再次看了一眼他。
“我会替你封锁消息的,逐云宗还需要你。”
“谢师姐。”沈清客同样望去。
可人的气息愈来愈远,屋子里还是寂静无声。
人在处于安静时,最能体会疼痛。
长夜漫漫,有人的意识游离于春色。
身上还停留着那不可言说的触感和余温。
今夕的报复……
沈清客不由默念,她轻蔑疯狂的面貌一闪而过。
方才,那只是个梦。
但沈清客的记忆里却莫名涌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血雨尸山。
那不是耸人听闻。
“今夕。”
尽管记忆的碎片里,一张张面孔很模糊,可沈清客依旧能分辨出,
一个是他,一个是今夕。
他生平第一次控制不住情绪,第一次咬牙切齿地念出了一人的名字。
今夕由着他掐着自己的脖颈,轻笑:“是我,师尊。”
“看看你如今不人不鬼的样子。”沈清客话语凌厉了几分,“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今夕满意地看着他的态度:“我在杀人放火,师尊。”
沈清客气极反笑:“你这叫堵死了自己的退路。”
今夕感到莫名其妙:“无妨,我早已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
沈清客收紧了力道:“地狱?”
他像是听到了一个多好笑的词:“我告诉你,今夕,你连地狱都去不了。”
今夕听出他话中有话:“这是什么意思?”
沈清客对着她的眼眸看了几秒。
是她,同记忆中如出一辙。
良久,他自嘲一笑,缓缓松开了掐着她的手。
有人说,他是这一宗的风骨。
逐云宗是因沈清客而闻名。
他曾立于云巅,万般耀眼,瞩目。
如今,他被地狱里爬出来的鬼扯住衣襟。他本居高临下地看着鬼,奈何鬼心有怨念,他却为人。
人有欲念,他被激起欲念,鬼要他死。
等他发觉,鬼的怨念却从衣襟渗入肌肤,誓要他做她地狱里的替身。
他离地狱咫尺之间,他隐隐感到无力。
这种无力名为挫败感。
“师尊。”
他恶鬼般的徒弟唤着他。
沈清客抬眼,窥见灾祸眼眸中的纯粹。
今夕像是精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这会,她又变了一个模样。
正如那年,她独身猎杀了第一只妖兽,窃喜地等待他的夸奖。
今夕像一个宣判死期的无常:“你不高兴的太早了。”
“这只是个开胃菜。”
“弟子今天的目的,是你。”
身后那团魔气一举打在他身上,几乎要震碎他的五脏六腑。
那魔族少主自他身后走出。
枕越掌心的魔气盘旋着散去,浅笑一下:“赐教。”
无常身后还有更大的鬼,地狱里恶鬼不断。
沈清客不再深想,他平静下来,抬手点了身上几处穴道,止住魔气的蔓延。
他这才审视起来眼前乌烟瘴气的二人。
“今夕,你不妨看看,他是什么人。”
今夕不甚在意地回答:“师尊,我当然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他和我一样,也想要你死。”
沈清客颔首:“我知道了。”
枕越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肤色有种阴郁的苍白,哪怕他有着文人君子的气度,也是不争的事实。
血珠从他侧脸上一道剑痕处蔓延开来,皮肉外翻,撕破了这具皮囊。
枕越接下沈清客这道剑气。
以这为号,今夕枕越一前一后制着沈清客。
两人丝毫不以二打一这种不公平的打法而惭愧。
今夕显然对于修魔更有天赋,她为沈清客编织了数重幻境。
一重套过一重,内容殊途同归,皆是今夕以不同的手法杀死他。
到最后,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经脉。
沈清客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