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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六年腊月,柔淑长公主下嫁光禄寺卿庄有恭。

恒媞是太后亲女,自然有别一份的体面,嫁妆除了金银首饰,另有田庄当铺供其收益。

庄有恭待恒媞毕恭毕敬,只是说话带着粤地口音,交流起来有些困难,且他家乡遥远,在京并无亲眷照拂,为官不过两年,在京城的生活本不算富裕,为了迎娶公主,甚至已经到了四处举债的地步,中馈着实空虚,且恒媞多了这么些嫁妆产业,也得分出一份心力,于是便将善堂的事权大多数交给霜落。

此时璎珞因为皇后添了六阿哥永琮,宫中事务繁忙,也不能时常出来。

偏偏这时候善堂还多了一笔没有留名的善款,在清晨出现在账房之中,是一包用流水锦包好的银票。

因此虽然在恒媞出嫁前,相应的事务就已经在移交,但还是事情纷杂,霜落忙碌一段时日,总算稳住局面。

在这个过程中,她惊喜地发现恒媞交给自己照管的辛者库管领下人樱儿竟然识字,于是也着意培养,让人教她看账等事务,渐渐地樱儿对这些事情也熟练起来。

甚至在帮着照顾疯癫灾民和病患的过程中,在善堂里的坐馆大夫旁听到一些基本的医理。

那大夫已经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发现她在偷师后毫不犹豫地给霜落告状。

“不是我老头子自己藏私,一个女孩儿家学医,以后要去做药婆子不成?三姑六婆,三姑六婆,药婆子是六婆之一,做这行是要给人戳脊梁骨的!”

霜落在家乡时也见过巫女药婆子,大多数都是骗子,想想的确是对名声有碍。

黄太医与江太医夫妇一同来善堂探望时,听说此事,倒是比较支持樱儿学医。

他把樱儿支开,才对霜落说了理由。

“这孩子的事情,宫外的人不知道,宫里的人可都知道。她家人犯的事情太多,也太大,就是现在皇上大赦天下,他们家十恶里占了好几条了,也不在被赦的行列,恐怕她一辈子就是个罪奴的命了。既然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顾虑什么名声?

不如多学点东西傍身,说不定能让贵人看重些。再不济,自己给自己调理调理也好。毕竟她的身子骨孱弱,还有些暗疾,这民间素来有妇人病难治的说法,外头的大夫多半不爱给女子看病,她如今不在长春宫,要是再有个什么,要找大夫可就难了。”

几天后,黄太医托人送来几本他从前看的医书,她便转交给了樱儿。

这一年春节,裘曰修没有回京。

大年初一,江与彬、惢心带着女儿江无疾来到善堂拜年。

这个名字是江与彬特意找东门仙师起的,这孩子倒的确应了这个名字,几乎从不生病,生得白胖健壮,也闹腾得很。她生得粉雕玉琢,睁着一双大眼好奇地四处张望,颈上戴的一个金丝项圈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项圈是前不久李玉特意托人送来的周岁礼物。

惢心把试图四处乱爬的女儿箍在怀里,一边把一个布偶塞进她手里,一边道:“听桂铎大人说,河臣不能离开河工,先前有好多年,他都没跟家人在一起过过年呢。”

江与彬感叹道:“所谓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就是如此吧。”

霜落知道他们是怕自己过年时孤身一人,会寂寞,才过来陪伴自己,心下也感激,道:“我和姐姐在一块儿,挺好的。夫君在外头平安就行。”

樱儿蹲在灶台边,一边等着水开,一边看着医书。

其实她是故意早早躲出来的。

乌拉那拉氏的案子在宫外早就闹得满城风雨,她出宫后,才从街头巷尾的议论中得知,江太医夫妇差点被自己家的人挟持,江太医的妻子还受了伤。

她现在根本没脸见人家。

她有时候也会想起当年给她们衣物银钱的桂铎大人,他说过,乌拉那拉氏男子作的孽,和他们的家小无关。

其实不是这样的。

乌拉那拉氏,没有前朝的重臣,只有后宫的女人。

阿玛和其他叔伯兄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长姐在宝亲王府、在宫中的地位,还有将来自己入宫后的前程。

如果没有后来的祸事,她很清楚自己将来也会被设法塞进宫,或是嫁给某个宗室子弟,成为长姐和乌拉那拉氏的助力。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忽然被一声猫叫打断。

一只三花猫从门口施施然走进。

这猫儿胖胖的,皮毛油光水滑,温驯不怕人,一看就是有人养的。

她放下书,抱起这猫,走出院门,想看看养猫的人是不是在附近。

门口停着一辆缀满抹金铜片的华丽马车,车旁一女子正朝院子里张望。

那女子裹着一件狐皮大氅,头上缀着些珠花玉石,最惹眼的是额上贴着描金的花钿。

不知为何,樱儿总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

三花猫忽然跳出樱儿怀抱,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那女子。

那女子面上浮现惊喜之色,一把将猫抱起,嗔道:“咪咪怎么能乱跑呢!”

她忽然转过脸来,对着樱儿展露笑颜:“奴婢多谢青梨格格。”

樱儿脑中轰的一声,立时尖叫一声:“我不是!”

那女子俯下身来,轻声道:“姐姐怎么会认错妹妹呢?哦,奴婢忘了,奴婢生母是个身份卑贱的欢场女子,连纳尔布大人的外室都做不得,奴婢自然不配与青梨格格互称姐妹,还请青梨格格,恕罪啊。”

她吐气如兰,声音轻柔,可在樱儿耳中,就是妖魔的低语。

樱儿再次尖叫一声,胡乱推了一把,转身就要跑。

却是立刻被门槛绊了一跤,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霜落在里间听到声响,与江与彬夫妇走出来,就看到眼前这一幕。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直觉不妙,拦在门边,用身体隔开了面前女子和樱儿,客气道:“这位……贵客,这里是柔淑长公主开办的善堂,若是前来捐纳善款,请随我来。”

嫩才笑了笑,纳了个万福,道:“皇姑,民女的阿玛血统肮脏,又沦落风尘多年,实在不敢踏进这善堂,还是就站门口吧。民女此来,只是来看看从前的旧识罢了。现在人也看完了,民女告辞。”

她转过身去,手指一勾,一旁的侍女立刻掏出一个流水锦包的包裹,恭恭敬敬地捧到霜落面前。

霜落面色微凝,看着嫩才的背影,还是问道:“还请女菩萨告知住址,以便登门拜谢。”

嫩才的话随着一阵寒风飘了过来:“些许钱财,何须拜谢。”

几日后,霜落站在一处宅院外,有些踌躇。

一名侍女出来,客气道:“水妈妈已经恭候多时了,您请进。”

暗香园是欢场酒肆,夜间最是热闹,白日里也不冷清。

她在婢女的带领下绕过纵酒放歌的客人们,进到一处安静的院落。

走进房门,房中装饰倒不繁复,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悬着一幅西施浣纱图,角落里一处神龛,供着二郎显圣真君。因烧着地龙,十分暖和,霜落甚至觉得自己穿得太厚了,微微有些汗意。

嫩才没再贴花钿,展露出面上的伤痕,一身素白纱衣,是有些透明的材质,里头竟是没穿中衣,只裹着水红绫抹胸。

透过半透明的纱衣,霜落看见,嫩才的身上纹着一条条花枝,枝上绽放着朵朵红梅。

她愣了愣,旋即意识到自己这么看着人家身上有些失礼,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

嫩才不以为忤,无所谓地笑道:“从前托青梨格格她堂哥的福,招待过癖好特殊的客人,留了些疤痕,所以去江南后,让人纹成这般。”

霜落又是震惊又是怜悯,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开口。

倒是嫩才先开口道:“皇姑特意打听到此处,还亲自前来,是想来问问青梨格格的事吧。放心吧,庄子说木以不材得终天年,那丫头没有心气也没有胆气,是个不得用的,民女也没有逼迫别人的喜好,所以不会再去找她了。”

霜落不喜欢这个“用”字,但还是耐下性子问:“您原本想怎么用她呢?”

嫩才笑笑:“这种事情既然不会发生,您就不必多添烦恼了。”

霜落临走时,听到嫩才感叹了一句:“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乌拉那拉氏是怎么起名字的,樱花多粉色,大格格从前的闺名却叫青樱,梨子需得黄了才是成熟,这小格格从前的闺名却叫青梨,也不知是不合时宜呢,还是故意凸显与众不同呢。”

正月十四,翠云馆封闭多时的大门被打开了。

如懿面容呆滞,一身雪灰色绣花卉棉袍,头上只簪着泥金玫瑰簪和几样绢花——她被禁足的那日,秦立便带人搬空了翠云馆,连首饰和护甲都一样样取走,只留下如懿那年生辰时赏的金钗和两盆绿梅。

虽然秦立偷偷说皇帝拿走其他赏赐只是为了堵后宫之人的嘴,还是允她从内务府任意支用,但她只要了几回香料香粉。

她被停俸,拨来的嬷嬷是从内务府领的俸禄,只负责如懿吃饭穿衣和翠云馆中各项杂活。

如懿又拿不出什么赏赐,且这几位嬷嬷觉得自己被调来伺候这被雷劈的作孽之人,要沾染霉运,连最基本的事情都不大情愿做。

至于什么花瓣洗澡水,丝绸擦身,跪着按摩穿鞋,自然是想都别想。只要如懿或海兰略微提提从前伺候的规矩,嬷嬷们就阴阳怪气道:“一个陷害中宫和嫔御的罪人,现下是被禁足的戴罪之身,谱倒是摆得比皇后娘娘还大!怎么,当年选秀,那玉如意在手上都没焐热呢,先帝爷就亲自到绛雪轩降旨不让您当嫡福晋,您不会真觉得自己当定了正宫吧?做这没道理的想头,不怕老天都看不过去,再降一个雷啊?”

海兰气急败坏,但毫无办法。如懿也不说什么,阴着脸嘟着嘴,整日翘着并没有护甲的手指画画绣花。

这些嬷嬷见这人窝窝囊囊,暗道必是因其罪人身份,不敢怎么,便更加大胆起来,联合双喜把如懿剩下那些零碎搜刮一通,只有内务府给的香料香粉贵重不好脱手,才罢了。

她们每日自己吃着新鲜饭食,只把煮了又煮,甚至是馊了的烂菜叶给如懿。

双喜早就得了秦立的指点,恳切地表示这都是皇上知道她被罚俸日子艰难,把自己攒的菜式拿给她。至于煮了又煮,那是因为皇上知道她每日受掌嘴之刑,怕她嚼不动;而有馊味,也是因为这些菜式都是皇上舍不得吃专门留给她的,所以放得久些。

如懿果然微笑道:“有就行了,放那吧。”

至于海兰,从前陈嬷嬷觉得她一个伤患,主子也不照拂,怪可怜的,便留了些新鲜饭食给她。

谁知后来便看见这饭食出现在如懿面前,如懿挑起描得极细的吊眉,说这样欺瞒主子便要重重杖责。

最后当然是不了了之,但陈嬷嬷吃一堑长一智,从此海兰也没有新鲜饭食吃了。

海兰虽然无意中侵蚀了齐汝的意识,但所得滋养不过能保命罢了;她这回受罚伤筋动骨,又饮食不定,常添烦恼,休养了很长一段时日才能接着伺候如懿,但一瘸一拐,行走缓慢。

内务府传旨来说海兰既然能起身,便由她伺候,几位嬷嬷如蒙大赦,忙不迭离开。

秦立将厚厚四包赏钱交给她们,笑道:“几位嬷嬷辛苦,这是皇后娘娘赏的。”

嬷嬷们掂了掂,估算了一下银票的厚度,千恩万谢,感激得直念佛。

如懿解禁后,来的第一个人是意欢。

意欢见她没什么首饰,便送来一个花丝镶翡翠镯,和一些钗环等。

“这花丝镯还是皇上亲赏的,原本其中还有些香饵,不过时间久远,没了味道,加之皇后娘娘不喜,所以拿了出来。”

意欢说着,让荷惜将包在帕中的香饵拿到如懿面前,又道:“这镯中藏香啊,是皇上的巧思,姐姐若想,就拿这些香饵让内务府比着添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恍惚间觉得如懿的脸阴沉了一下,才推却道:“既是皇上赏的,好好儿收着吧,等你生了公主,传给她当陪嫁。”

没有子嗣一直是意欢的心病,她将如懿的话语解读为祝愿,勉强笑道:“哪里等得到那时候,妹妹也不过是什么人送什么东西罢了,虽说炩嫔与妹妹也有来往,臣妾可不送她这个。”

如懿笑了笑,面上妆粉被嘴角顶得浮起:“这话你除了跟本宫……跟我说,你可不能跟旁人提起啊。”

意欢道:“知道了。如今高贵妃抱病失宠,炩嫔更得意了。但她到底是出身乡野,见识浅薄,对皇上也只是多谄媚些,引得皇上多多眷顾罢了。皇上平素也顾着皇后娘娘的面子,但也不过是看在傅恒在西北整肃马政甚为得宜的份上,我呀,只盼着皇上真心相待,而不是这些旁的缘由。”

正说着,进保进来,说道:“娴常在,皇上一会儿摆驾翠云馆,请您准备接驾吧。”

意欢清冷一笑,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如懿目光中含着得意,瞟了意欢一眼。

如懿禁足解后,皇帝就又开始头疼。不得已,他捏着鼻子去了一回翠云馆。

他将姿态放得足够低,说当时天雷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钦天监也说唯有天怒人怨之人才会招致天罚,他禁足如懿也是为了保护她。

如懿愣愣地瞪着眼,道:“皇上的意思是,皇上觉得臣妾就如钦天监所言,天怒人怨,所以才被雷劈?”

皇帝很想说那不然呢,但还是只得耐下性子道:“朕当然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难保有心人不会借此做文章。朕先把你罚了,前朝后宫都不好再说什么。”

末了他牵起如懿的手,郑重道:“如懿啊,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

总算应付过去,皇帝长舒口气,出了翠云馆立即摆驾承乾宫。

嬿婉看皇帝一进门就瘫在炕上捂着头,脸色不太好,便命人取来药油为皇帝按摩头部,又让春蝉上了一盏乌梅茶。

皇帝喝了一口,觉得酸酸甜甜,还别有一股香气,便问:“这是什么茶?”

嬿婉道:“回皇上,这是乌梅、白莴苣子、白术、乳香和冰糖调的茶,《本草纲目》上说这几样同服,可以止痛。”

皇帝笑道:“嬿婉这书真不白读,如今真是大有进益了。”

当晚,皇帝就宿在了承乾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