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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觉得,皇后娘娘这段时日好像有些心事。

自亲蚕礼后,容音觉得结出的蚕茧就这么丢了就太浪费了,也存了体恤民情的心思,于是让内务府搬了纺车等物件,学着民间织妇一般纺线织布。

嬿婉从前在家中就是什么活都干的,看皇后娘娘有些不熟练,于是有去长春宫时就会帮把手。

但近来她发现,皇后娘娘时不时发呆,忘了手中的活。

这一日嬿婉为皇帝唱了《牡丹亭》中《游园惊梦》一折,皇帝点评说虽然唱腔念白技法已臻娴熟,但情感上总是差了一截,并未唱出杜丽娘的味道。

嬿婉便想着到长春宫向皇后娘娘讨教一番。

她喝了口茶,道出自己的疑惑:“其实嫔妾的确不能理解杜丽娘。杜丽娘是南安太守的女儿,不愁吃穿,父母慈爱,还识文断字,臣妾若是能有她的出身,只会觉得快活,可是杜丽娘却为了一个梦里的男人,忧郁而死,这实在不是嫔妾所能明白的。”

容音思索了一番,道:“本宫虽不通,倒也算看过几出戏,依本宫来看,这杜丽娘非是为柳梦梅而死,而是为情而死,又为情而复生。”

嬿婉不解,为情,不就是为了和柳梦梅的男女之情吗?

容音道:“汤显祖《牡丹亭记题词》有云,‘第云理之必所无,安知情之必所有邪?’这情,可以看作和此处的‘理’一般,只是泛指之词。杜丽娘为大家闺秀,从小被拘在家中,不是绣花就是读书,连自家的后花园都不曾去得。

这《肃苑》一折便说了,‘关了的雎鸠,尚有洲渚之兴,可见人而不如鸟乎。’游园惊梦,与其说是年少慕艾,不若说是梦中游园自由自在,梦醒后,见自己依然在房中,这渴望自由自在的热情消散,所以才会一病不起。”

嬿婉懵懵懂懂,道理她仿佛听明白了,但情感上似乎仍然没有领悟。

容音似乎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

这时璎珞进来,唤了两声“皇后娘娘”,走神的容音才反应过来,有些抱歉地笑笑。

璎珞禀报道:“药材和皮子已经送到咸福宫了,贵妃娘娘说,等她好些,自来面谢。”

嬿婉忽然福至心灵,也许皇后娘娘的心事,便是前些日子高贵妃抱病。

高贵妃身子一向不好,病了也是常有的事情。她无事时也是性子暴躁,病中更不耐烦,所以每逢贵妃卧病,嫔妃们多是着人送些礼去,尽个面子情,少有人亲自踏足咸福宫探望。

但这回高贵妃病发突然,而且比从前更严重些,甚至因此主动请求把永珹送到履亲王府抚养,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多年相识,情分不比旁人,也许是会更忧心些。

于是嬿婉道:“皇后娘娘若是忧心贵妃之病,要不臣妾陪皇后娘娘去咸福宫探视吧?”

容音道:“罢了吧,贵妃病着,需要清静,连永珹都送出去了。若是还要费神见咱们,就更扰她养病了。”

嬿婉道:“皇后娘娘也别太担忧了,听说贵妃娘娘的身子,比起前几年已是好多了,便是一时病着,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容音点点头,嬿婉告退。

似乎正应了嬿婉所言,贵妃的身子的确渐渐好起来了,甚至比太医预想的还要好。黄太医本以为她今年不能前往圆明园避暑,但到六月底时,贵妃除了还有些虚弱,已无大碍。

甚至于,敖登格格入宫觐见时,她已经能前往长春宫,与其他嫔妃一同看看这位二阿哥的未婚妻。

敖登随了她阿布的高个子,今年不过九岁,却比十岁的璟瑟还要高出一截,窄面直鼻,双目细长,是有些锋锐的面相,看着不好接近。但未语先笑,恭敬守礼的态度又让她毫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她恭谨地向皇后、妃嫔和璟瑟见了礼,规规矩矩地坐在容音为她备下的座位上,有些拘谨。

上一世永琏、永琮皆是早夭,容音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有面见未来儿媳妇的一天,也是十分紧张,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只得招呼她喝茶吃点心。

敖登道声谢,便喝了口小厨房特意备的牛乳茶,又吃了些糕点。

容音知道她出生后生母便去世了,自小长在超勇亲王身边,便只问了超勇亲王近况,又问她平素爱吃什么玩什么。

敖登答了几句,谦逊道:“奴才跟在欧沃身边,略略学了些骑术,射术也不甚精,也不过能拉开六等弓罢了。”

容音听永琏说过,六等弓是一到三力,先帝只能拉四力半的弓,敖登这样年纪,就算只能拉一力的弓也已经很可以了。几名妃嫔也夸赞了一番。

这么说了回话,容音见那牛乳茶几乎没再动过,想到这时节已有些暑热,又因为小格格年纪小,小厨房也不敢用冰,牛乳茶热腾腾端上来放了一阵,怕放坏了,便叫人撤下去换一碗来。

敖登听她欧沃说过,宫中牛乳是按份例的,牛乳茶的熬制过程也繁复,便说道:“奴才不敢让皇后娘娘多劳,只要是皇后娘娘所赐,不拘什么茶,都是好的。”

容音便让宫人上了清茶来,嬿婉道:“小格格不必拘束,这是上好的龙井,你尝尝。”

敖登道:“多谢炩嫔娘娘。”左手托起茶盏,右手将碗盖略略推出,轻啜一口。

容音见她品茶的手势颇为熟练,这才知道她也不完全是与自己客气。

想想也是,超勇亲王少年时期在京城度过,饮食多少有些混杂,敖登在他身边必也是耳濡目染,且蒙古中原甚至南方商贸繁荣,茶叶也多有贩卖,敖登可能会更喜欢喝奶茶,却也不至于完全喝不惯清茶。

高曦月看敖登乖巧,想起顽皮的永珹,对她也多了分喜爱,只是想到皇后的二阿哥都已定亲,自己没个亲生孩子不说,养子四阿哥也被自己硬着心肠舍在履亲王府,心下又是暗恨。

不过,自己很快就能报复了。

这一夜,皇帝摆驾长春宫。

容音禀报了敖登在长春宫的表现,皇帝满意道:“这孩子规矩学得好,难得的是她身为额附的孙女,并不骄矜,倒很有她父祖的谨慎谦逊,想来她会和永琏相处得好的。”接着又说:“超勇亲王的侧福晋今天来见过朕,和朕说了些,不便在小格格面前说的话,所以她今天没去拜见皇后,等日后再让她补上吧。”

容音知道这个世界王公女眷也是可以直接面见皇帝的,对此没有多大异议,只是说:“侧福晋年纪大了,臣妾倒觉得也不必这般拘礼。”

皇帝道:“还是皇后体贴。侧福晋是在超勇亲王尚公主前就纳的,跟随超勇亲王多年,确是年高有德,还经历过许多老一辈的事情。今天,侧福晋和朕说起,纯悫姑母薨逝时的情形。”

容音有些意外。

皇帝道:“纯悫姑母产子后出了大红,她当时在床边伺候,听纯悫姑母喊了许久的额娘。”

容音感叹:“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纯悫姑母临终前应是遗憾的。”

皇帝深深看向她:“皇后也是这般觉得吗?侧福晋说,当时超勇亲王亲入宫中,请求皇玛法破例放姑母的养母僖嫔和生母通贵人出宫。皇玛法总是怜惜子女的,当时已然默许。只是僖嫔抱病不起,而通贵人,那时正陪伴仁宪皇太后礼佛,未能前往。超勇亲王独自返回后不久,纯悫姑母便去了。”

容音很是惊异:“既然圣祖爷已经同意,仁宪皇太后待小辈素来慈爱,更没有不放人的道理,事情又何至于此?”

皇帝轻叹一声:“长辈的事情,不是朕与皇后能议论猜测的。不过,纯悫姑母生前由僖太嫔抚养,感情甚笃,朕倒是在想,若是以纯悫姑母的孙女做了皇家儿媳为由,把僖太嫔追封为皇祖僖妃,对纯悫姑母在天之灵,也算安慰。”

容音道:“但凭皇上做主。”

此事说完,皇帝又说起高贵妃想去圆明园的事情。

“之前太医说贵妃病体未愈,不能挪动,不过她这回好得快些,如今不过是有些虚弱罢了。她执意要与朕同往,还说想在中秋家宴上为朕弹奏琵琶,朕想着,夏季暑热,贵妃闷在紫禁城只怕更不好,要不就让她去吧。”

容音沉默半晌,才道:“皇上虑得很是。圆明园开阔凉爽,想来更有利于贵妃妹妹休养。臣妾一定嘱咐宫人和太医们多加小心,务必要在去的路上照顾好贵妃妹妹。”

皇帝很满意。

自从三年前在圆明园办过一次中秋家宴,皇帝便觉得中秋月色还是要在圆明园欣赏才好。所以后来几回中秋家宴也是在圆明园办的。

因为今年高曦月提出要为皇帝献艺,皇帝觉得贵妃虽然有时任性,但是大体上还是驯顺。即使在太后和恒媞的事情上有分歧,但到头来还是病一有起色便来讨好自己。

他有些得意,贵妃提出想要别出心裁,他便下令相应的事项由贵妃全权安排。

容音几次劝贵妃不必操劳此事,但贵妃充耳不闻。

中秋节这一日,几位宗亲和太后、柔淑长公主都到了圆明园。

容音决定再做一次努力,带上璎珞、明玉到了太后处,请求与太后单独谈谈。

她不再迂回打探,直接问:“皇额娘当年,有没有让齐汝对贵妃做过什么?”

自从成翰离开,太后已经意识到帝后查到了什么,只是淡淡问道:“有又如何?”

容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太后为何要这么做?”

太后道:“当年哀家的恒娖远嫁,正是高斌极力促成。”

容音反问:“难道高大人不劝谏,以当时态势,先帝就不会让端淑长公主远嫁吗?难道您觉得因为这样的理由就暗害高大人无辜的女儿,是对的吗?”

太后第一次见皇后如此明晃晃地表达不满,愣了片刻,恢复冷硬道:“这后宫中,哪有真正无辜之人?哀家只知道恒娖远嫁,与哀家分隔两地,日子艰难,旁的,哀家顾不了那么多!倒是皇后,贵妃多年来明里虽然听从皇后,暗里较劲的时候多着呢,皇后为何为了贵妃揪着这事不放呢?”

容音道:“一个人不明不白地受了苦,却没有得到应有的交待,这还不算理由吗?”

太后暗想皇后虽有城府,可有时候又天真得可怕。

她扯起一个微笑,问道:“那皇后想怎么办呢?”

容音认真道:“贵妃已有风闻,儿臣劝慰无用。请太后召来贵妃,说清此事,忏悔,补偿,也许还能挽回一二。”

太后冷哼一声:“贵妃就算怀疑,成翰只怕已经被封口了,她无凭无据的又能怎样呢?为着皇家体面,皇帝再恨哀家,也会把此事遮下来的。哀家若是真的坦白,才是授人以柄。皇后,你也主持六宫多年,应也知道,宫里的事,再污糟也只能烂在里边。”

容音站起来,行了一礼:“儿臣明白了,那儿臣先告退了。”

三人走出太后的宫殿,璎珞立刻在小队频段说:“我这就让人去把柔淑长公主的酒换成最烈的。”

当晚中秋夜宴,帝后与太后和几位宗亲、各宫妃嫔一同出席。

酒过三巡,恒媞便觉得头昏脑涨,只得告罪提前离席。

明玉和恒媞身边的宫女一同把她扶走。

宴会过后,高曦月让茉心拿来琵琶,笑道:“这圆明园平湖秋月乃是盛景,值此良宵,泛舟湖上,共赏丝竹管乐,便如身在江南一般,也是风雅之事。”

容音劝道:“这湖上水汽寒气最重,贵妃大病初愈,是不是太勉强了。”

高曦月淡淡道:“臣妾已经大好,皇后娘娘不必担忧。臣妾一心所想,唯有为皇上献乐而已,请皇后娘娘成全。”

皇帝素来好风雅,便道:“贵妃果然巧思啊。那么皇后,皇额娘,咱们便一同泛舟湖上,听听贵妃的琵琶吧。”

贵妃道:“臣妾为贵妃,对太后要尽孝,对皇上和皇后娘娘要恭顺,所以坐在太后身边,既能让太后听得更清,又不会扰了皇上和皇后娘娘。”

太后此时想起晌午皇后之言,心下有些慌了。

她正想说什么,就见皇后轻轻握住皇帝的手,接着听皇帝说:“贵妃从前任性,如今也懂事许多,好吧,那就依贵妃之言。”

于是帝后上了一艘小船,而太后和贵妃上了另外一艘。这小船本是游湖之用,舱室狭小,因此除了撑船太监,只有福珈、进忠与璎珞分别跟着上了两艘船。其余宗亲妃嫔与宫人仍然留在湖畔。

湖面上倒映着清冷的圆月,微风吹拂,湖畔的芦苇发出簌簌的声响,月亮在水面涟漪中摇曳。

贵妃一身紫红绣蝴蝶团花吉服,头上戴着烧蓝蝙蝠捧寿钿子,因大病初愈,身形有些单薄,连胭脂都似浮在脸上。

她抱着琵琶,面上无悲无喜,仿佛随手一拨,手下便淌出淙淙的乐声。

琵琶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高亢处如凤凰清啼,低回处如芙蓉泣露,一时又换了轮指,便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帝后坐在舟中,更觉乐声隔着水波,添了一丝缥缈,令他们仿佛置身仙境。

岸上众人也听到舟中的乐声,一时都是听得痴了。

乐声渐渐低下去,归于沉寂。

众人皆是心中激荡,久久无言。四周静悄悄的,皓月当空,银白的月光洒在众人身上。

容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落下泪来。她不禁道:“当真是‘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一般,贵妃站起身来,扶了扶钿子,吟道:“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乐声又起,这回是曲调激越,杀气凛然,犹如万千兵马。

收尾时琵琶如裂帛般铮然一响,似有弦断之音,接着便是突兀地“嘭”“嘭”两声。

湖面激起两朵水花,将圆月的投影搅碎。

福珈的惊呼声响彻夜空:“太后和贵妃落水了!快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