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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族世居冰天雪地之处,便是到了二月仍是风雪交加。若整个小世界能维持,也许数百年后还能出一位年过花甲仍能雪夜奔驰、翻过高墙、左右朝局的官员,但那也已经是遥远的将来了。

这个时节,王室和大多数两班都因天寒减少出行,仅出席必要的朝会,处理一些较为重大紧急的文书。而前不久出了清国皇后产子,王太后升遐两件大事,朝中又添忙乱;代为摄政的世子火病和衣带病加重,更是使得政事迁延。

老王爷拖着已经衰老且患病的身躯处置政务,习惯性地叱骂:“这都是小朝廷无德的缘故!”

“小朝廷”便是指称代为摄政的世子。老王爷对世子的斥责本就常有,自两年多前山虎会刺杀奉天官员失败反使北族惹上一身腥,老王爷更是认为世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对世子厌恶更甚。再加上冬至时世子与王太后的针房内人朴冰爱私相授受,在王太后升遐后又将其带回东宫之事败露,闹出好大一场风波,甚至素来得老王爷关爱的世子妃都因隐瞒此事被斥责,其父洪凤翰也因为世子进言而惹怒老王爷,遭到削职。

如此一来,世子惶惶不可终日,疯癫之症更为严重,终日与冰爱厮混,动辄打杀奴仆,相师、医官、杂役的尸体没有一日不被抛向宫外。

世子妃和其他姬妾多受冷落,世子妃素来宠辱不惊,而对其他人来说,这样的冷落反而让她们松了一口气。

北族臣服于清后,也模仿了清宫晨昏定省的定例,所以每日众人都早早到洪氏殿中向她请安。

林良娣是世子与世子妃成婚后所纳的第一位侍妾,又生育一子玉因,因此虽不受宠,却在众人中最有体面,在离洪氏最近处席地而坐,其余侍妾也依次序坐下。

眼见最末的位子空空荡荡,众人心思各异。

世子妃当没看见,只是说了些例行公事的场面话,又问起玉因近况。

林良娣恭敬答了,说些感激嫔宫关怀等语。

尚属平静的氛围却被一道突兀响起的女声打破。

“哟,妹妹倒来晚了。”

冰爱走进宫殿,她身穿一件玫红绣花短上衣,外罩琵琶襟绣团花坎肩,镶着织金滚边,下穿鹅黄光绸裙,一根辫子在脑后盘起,簪着银嵌蜜蜡长簪。

北族与清国风格的混杂在华美之余昭示着此人不寻常的来历,而这样的装扮在北族中已算奢侈,就是用在世子妃、王大妃身上都不为过,相比之下,别说在场的林良娣和几位承徽、昭训的装扮,就是世子妃所穿的乳白绣团花圆衫都黯然失色。

在场的侍妾们脸色都有些不好,世子妃依旧面不改色:“是朴守则来了,请坐吧。”

冰爱将恼恨藏在笑意之下,捧起裙子坐下。

林良娣冷哼一声:“朴守则就这般贪睡么?连拜见嫔宫的场合,也如此不守时,未免有些不敬吧。”

冰爱笑吟吟道:“昨晚服侍世子饮酒,所以闹腾得晚些,良娣姐姐不会见怪吧。”

众人面上都带出惊愕来。

冰爱觉得众人是讶异于她的受宠和恣意,心下莫名感到快意。

世子妃仍是云淡风轻:“既然如此,倒是辛苦朴守则了。”

冰爱试图在她平淡的表情下找出一丝不安或嫉妒的痕迹,却听她平静说道:“只是世子近来烦恼颇多,朴守则可要小心身边仆役的性命安危。即使是暂时不在自己身边的奴婢,也还请小心一些。”

这话不喾一道惊雷,劈在朴冰爱头上。

她刚想开口试探两句世子妃是否已经探知什么,就听世子妃道:“好了,诸位都请回吧。”

众人一一道别离去,待众人离开,世子妃又在院中练了回箭术——这是她新近的爱好。

收了弓箭,洪氏身边的侍女愤愤道:“朴守则真是嚣张至极!您看看她那身衣裳,是她一个从六品守则该穿的吗!她难道不知道,正是因为她生性奢侈,需索无度,才让内需司无法瞒住多出的支出,这才引起大王的注意吗!”

“世子在王太后丧期与她厮混,本就是不合礼制,还不小心遮掩,这才引来祸患,带累了嫔宫您啊!”

洪氏冷静道:“东宫如今这般,内院也跟着混乱,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算她不奢侈挥霍,大王也早晚会知道的。”

侍女仍是愤愤不平:“金内人也是的,她当年被清国发落回北族,若非得嫔宫的搭救,早就被东宫活活打死!结果还不是不念您的恩情,替朴氏递送消息,还做出那样的欺君之事,白白填埋自己性命!”

洪氏道:“恩义不过是随着时间推移而化开的冰块,情谊才是绵长不绝的河水,这也是为人的常理。更何况。”

她忽然轻笑起来:“谁说金内人已经没命了?”

侍女一惊,洪氏身边的致密已经神不知鬼不觉过来,附耳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什么。

洪氏轻声道:“走一趟吧。”

朴冰爱回到自己的宫殿,世子还在一堆酒坛间沉睡,身旁出鞘的刀上沾着血迹。

世子杀过人后,总是睡得沉些。

她换上一身不惹眼的衣裙,穿上斗篷,悄悄出了趟门。

她走向京城边缘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宅,叩开大门。

小小的院落中,一名女子拄着双拐,艰难地挪动着双足。

朴冰爱进门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她疾步上前,一把搀住就要屈膝跪下的女子,心疼道:“天气这般冷,怎么起身了?”一面脱下斗篷将她的身躯裹住。

那名女子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楚,面色苍白,却仍是挤出一个微笑:“主儿……”

朴冰爱扶着她进门,低低的声音中却带着不满:“不要叫我主儿!贞淑,咱们已经回到北族了,清宫里那些人,嘴上娘娘,主儿的,心里多污秽,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我再也不要回想起,那样的日子了。”

贞淑发出一声轻若无物的叹息,才改口道:“阿妍。我已经好多了,多练一练,日后能走得更稳一些。”

朴冰爱,或者此时应该称她为金玉妍,她心疼地看向贞淑的腿,心中升起一丝愤恨:若非老王爷苦苦逼迫世子,一定要把自己交出,贞淑怎么至于代替自己被老王爷责罚!贞淑受杖责后几乎已经奄奄一息,那些人应付差事,随意将她抛在郊外乱葬岗,金玉妍才找到机会将她秘密带了回来,在玉菀翁主的援手下安顿在此处。只是她两年多前已在大清受尽酷刑,筋骨落下旧伤,这一顿杖责下来,竟是生生让她废了腿,从此走路便不能如常人一般。

她小心翼翼地搀着贞淑走回房中,坚决让她躺进铺盖里。

她替贞淑掖好被子,才问道:“这几天有没有人来找过你?”

贞淑道:“没有。”

金玉妍这才放下心来。

她双手轻轻抚上腹部,正在犹豫是否开口说另一件要紧事,贞淑却猛地支起身子,侧耳细细分辨,接着脸色一变道:“阿妍,离开这里,快!”

金玉妍正想问怎么回事,门外已经传来一声轻笑:“本宫听说学武艺的人,耳朵比一般人要灵敏,看来果然是这样。”

洪氏和她的致密立在门口,正在脱鞋。院中的一男一女两名仆役已经被她带来的人制住。

金玉妍回想起今日洪氏之语,脸色霎时难看起来,恨声道:“世子妃这是设陷阱给我钻吗?”

贞淑已经掀开被子翻身而出,忍着腿上的疼痛跪坐在地。

洪氏没理会她的话,径自踩着棉袜进门坐下,说道:“即便是普通人家,客人冒着严寒而来,也应该喝一杯热茶。朴守则还是先给本宫倒一杯吧。或者由金内人代劳?”

金玉妍知道来者不善,听她提起贞淑,又惊又怒,道:“你想怎么样?你敢对贞淑动手,我就一头碰死在世子面前!世子妃,我如今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就算你是世子的正妻,伤及王嗣的后果,你也担不起!”

贞淑惊得猛地抬起头,洪氏的神情却没有一丝波澜:“本宫还以为朴守则已经有孕却隐瞒不言是觉得本宫会害了你的孩子呢,看来不尽然啊。”

平平淡淡一句话,金玉妍却是大惊失色。

洪氏看向她,微笑道:“怎么,朴守则觉得说服了东宫,便能瞒得天衣无缝,可是东宫多年来都不大管嫔御们,这内院上上下下,可都是本宫管的。如今既然朴守则自己说出来,那么朴守则那儿便需要更多人手照顾了。金内人,你既然是朴守则的老熟人,要不,本宫安排你回到朴守则身边照顾她吧。东宫如此宠爱朴守则,想来对代替朴守则受过的金内人也会多一份通融的。”

金玉妍觉得自己已经被洪氏逼到死角,正要发作,贞淑却开口道:“嫔宫想必早已发现了小的,却自行前来,小的也相信嫔宫并没有恶意。但是,如今已经是晌午,想必东宫也该醒来,还是请您让朴守则先回去吧。”

洪氏道:“本宫也是如此想,来人,护送朴守则回景慕宫。”

几名健壮的侍女当即进门,不顾金玉妍的嚎骂,就要将她带了出去。

洪氏补上一句:“请朴守则好自为之。不要在内人们面前如此失态。”

金玉妍知道她是拿贞淑威胁自己,要自己不可张扬此事,当下止了骂声,恨恨一甩手道:“我自己会走!”

目送金玉妍离去,贞淑几乎瞬间被抽干全身力气,再也维持不住跪坐的姿势,直接瘫软在地。

身上各处传来疼痛,她咬紧下唇才压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呻吟。

洪氏让致密找到茶杯,从茶炉上的茶壶中倒出一杯热水递给她。

她没接,喘息几下,挣扎着重新回到跪坐的姿态,下拜道:“请嫔宫宽恕朴守则的冒犯。”

洪氏冷笑一声:“岂敢!清国的皇后娘娘,她也陷害多回,本宫不过藩属之国一个落魄贵族出身,怎比得天朝上邦的国母,自然是她想如何冲撞就如何冲撞。”

贞淑瑟瑟发抖,哀求道:“嫔宫已有嫡子,朴守则就算有妊,对您也是没有威胁的,嫔宫何不成全自己宽容待下的名声!”

洪氏徐徐道:“正是因为本宫宽容待下,所以本宫才会允许金内人你回到朴守则身边啊。”

贞淑思索着,世子妃今日的反应,不但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和她们主仆二人的底细,而且也已经知道金玉妍有孕,她又提出要自己回到金玉妍身边,难道……

她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但她如今已无法反抗洪氏,何况她私心不希望金玉妍留在东宫这个暴戾的疯子身边,可若是金玉妍有孕,无论是从情势还是她本人的感情来看,她都不会再有脱身之机了。

贞淑闭了闭眼,道:“世子妃不想要的孩子,就不会出生,只求世子妃留下朴守则一条性命。”

洪氏定定看她半晌,才道:“荒唐,此种异常举动传出,定会酿成祸根。而且,本宫不会答允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她语气平缓,没有起伏,仿佛只是在讲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东宫杀的第一个人,是值宿内官金环才。那一日他提着金环才的脑袋,进来给内人们看。这几年以来,东宫发病便要砍人,砍杀的内官和内人颇多,几乎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东宫想要亲近的内人,若有不服从者,东宫就把她们砍得皮开肉绽,然后再亲近她们。金内人,你应当是明白的吧。”

贞淑在极度的恐惧之下战栗起来。

洪氏有些讥讽地笑笑:“金玉妍原本是个聪明人,可她被爱欲蒙了心。她以为东宫对其他侍妾和内人残暴,是因为与她们无情,而与她金玉妍有情。甚至于你,她也只会觉得,那是东宫被大王逼迫太紧,一时糊涂,才会伤了你。”

她盯着贞淑苍白的面孔和哀伤的眼神,接着道:“她已经离不开东宫了,离开了,就是承认她的前半生是完全失败的浪费,就是承认她如今的一文不名。可是,金内人,我甚至无法保证自己和祘儿不会遭到东宫的毒手,其他人,我实在没有余力保护她们。”

贞淑撑着地面,死死咬着牙才勉强维持着跪坐的姿态。

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嫔宫……苦艾……”

颤抖地吐出两个字,她快速说道:“清国西南瘴气之地所产的苦艾,若是混在酒水里,会让人神志糊涂。还有一些蕈菇,吃下去便会产生幻觉。若是本就有疯癫之疾的人进了这些,更会因惊成病,久而久之,熬成症候,便只能卧床养着了。”

洪氏呼出一口气:“东宫明明酒量不好,大王也严令他少饮,可近来他却将许多酒运回,实在让人忧心。若是泡了药材的酒,也许可以让东宫饮下后减少对身体的损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