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金玉妍产下一子,取名永珹。
金玉妍眼看生下贵子,想自己地位必然稳固,心中大安。
皇帝看起来也极为重视这登基后第一子,极称尊贵。却又下旨,此子既然尊贵,便要有一位家世、位份更高的母亲,着由高贵妃抚养永珹。
并未有给金玉妍晋位的旨意。
金玉妍虽失望于孩子不能留在身边,但永珹成为贵妃之子,贵上加贵,地位稳固,且自己与高贵妃本就交好,也方便在旁培养、指点孩子,日后更有指望争储,让北族扬眉吐气,摆脱臣属地位。
高贵妃本就梦寐以求有个孩子傍身,这下得偿所愿,亲自来了臻祥馆接永珹,仔细考察了一众乳母嬷嬷,又欢天喜地对皇帝道:“嫔妾就知道皇上对嫔妾最好了!嫔妾一定好好培养永珹,让他孝顺皇上!”
茉心看一眼斜倚在床头的嘉嫔,笑道:“四阿哥多可爱啊,日后定会孝顺贵妃娘娘与嘉嫔娘娘!”
皇帝一笑:“曦月啊,朕也向你保证,永珹这个大贵之子,一定可以安享富贵,一辈子有清福。”
高贵妃自觉这下自己是稳稳有了依傍,喜不自胜,跪下谢恩。
金玉妍的脸色却陡然苍白。
富贵?清福?皇上三言两语间,已经将永珹当成了个富贵闲人,这是一开始就绝了立为储君的可能!
她眼睁睁看着贵妃抱走永珹,金玉妍再也按捺不住开口:“皇上……”
皇帝装糊涂道:“嘉嫔啊,朕已经打算好了,履王叔年纪大了,仍是膝下凄凉,等永珹长大,朕会让他去做履王叔的嗣子,这样永珹有个亲王爵位承袭,又能保履王叔身后香火,两全其美,且履王叔的嫡福晋是皇后的堂姐,如此一来,永珹和他皇额娘又连上了亲,多好。”
金玉妍哀求道:“皇上,永珹不能离了您的教导,求皇上把他留在您身边,悉心教养吧!”
皇帝不辨喜怒:“嘉嫔累了,好好休息吧。这事朕已经定了,不容再议。嘉嫔啊,你虽说在北族也是贵女,可北族不过是我大清臣属,永珹身上有臣属族民的血脉,能有个亲王之位,已经是朕对他格外恩宠了。这恩宠能有几时,就全看嘉嫔,是否安分了。”
说着站起来,走出了启祥宫。
金玉妍双手紧紧攥住被子,无助喊道:“贞淑!贞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贞淑慌忙跪下:“请主儿安下心来,先好生歇息,再做打算吧!”
说着递个眼色,丽心急忙带着众宫人退下。
金玉妍有些慌张:“该不会是,朱砂的事情,给人看出来首尾了吧?”
贞淑安慰道:“皇上不是已经判定了,这事是乌拉那拉氏做的么?奴婢也做得隐蔽,想来皇上是不知道的。”
金玉妍急急道:“那皇上为何要绝了永珹的前程啊!”
贞淑道:“只怕,皇上还是觉得,主儿出身北族,所以……”
金玉妍不禁有些灰心,喃喃道:“我的孩子,难道就因为有个出身北族的额娘,就算是贵子,在皇上眼中也做不了储君?那我做了这么多筹谋,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贞淑道:“主儿切莫灰心。就算做不了太子,若能成为辅佐太子的王爷,也是一条路。先帝时,九王爷、十王爷与十四王爷不也依附着八王爷,威胁着先帝的皇位么?怡贤亲王,也是先帝的重臣,还有,和亲王,即使再荒唐,皇上也倚重他,连大阿哥,都让他养了半年呢!”
金玉妍眼中重燃起希望的火光,道:“是啊,我若能再多生几个孩子,个个封了爵位,领了差事,也能控制朝局,助我北族!”
贞淑道:“主儿,不只是您自己的孩子。您刚生产完,四阿哥又在高贵妃那儿,若此时能添个助力……”说着便将海兰往布娃娃里缝芦花之事和盘托出,接着说:“这个蠢货,估摸着以为朱砂的事情是皇后干的,深恨皇后呢。珂里叶特氏若能为咱们所用,既能让皇后有个对头,若她争气,有了身孕,还能借此做文章。”
夜幕已深,海兰呆呆坐在镜子前。
她已被降为官女子,自然是无人伺候的。
如今在这陈旧冷僻的翠云馆,就如坐牢一般。
冷宫就在翠云馆后,这本是她和姐姐最靠近的时候。
可她不能去见姐姐,也不能出去放风筝。
所谓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她黯然神伤,而镜中倒影,不是一个哀伤女子,而是长满了眼睛,喷射着焰火的羽翼。
这时外边突然传来哐啷一声,接着是侍卫拔刀的声音和“是谁!”的喊声。
她回头一看,纱窗被打破,一个小布包被丢了进来。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张字纸,和两个瓶子。
她一看字纸,面色大变,犹犹豫豫地看向那两个瓶子。
虽然不知此人是谁,但是,这个人的确给出了一个好办法。
自己,似乎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暗处甬道中,贞淑自宫墙上翻下,快速掠过甬道,回到了启祥宫。
海兰让侍卫去通报皇帝,说她有重要的话要单独对皇帝坦白,请皇上移驾翠云馆。
皇帝想了想,也许海兰是终于悔悟,还是去了一趟。
进了翠云馆,见海兰不施粉黛,眼睛略有红肿,满脸泪痕,看起来可怜兮兮。
海兰一见皇帝,先是诚惶诚恐地亲自斟了茶来。
又哀哀哭泣,道自己确实没有害二阿哥之心,攀咬纯嫔也是当时太过慌乱,一时糊涂。
皇帝喝着茶,本觉得这还是喊冤的车轱辘话来回说,正想掷了茶杯发火。
海兰却猛然哭道:“皇上!若皇上真觉得臣妾害了二阿哥,嫔妾无言可辩,就让嫔妾以死明志吧!”
说着就作势要撞向桌角。
傅恒立刻挡住皇帝,进忠擒住海兰一把将她翻倒。
海兰摔倒在地,鬓发散乱,更显可怜。她哀戚道:“皇上,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可嫔妾宁死也不愿受此冤屈啊!”
皇帝怒道:“你还敢说你冤!”
海兰跪地赌咒发誓:“嫔妾若真要害二阿哥,就让嫔妾父母死不安宁,让嫔妾全族连同嫔妾灭族!”
反正她父母也死了,与其他亲戚关系也不好,拿来发誓,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皇帝见她如此发誓,有些动摇心软,脑中轰的一声,耳边只剩下海兰的哭泣和哀求声。
他用最后的理智下令进忠和傅恒离开。
海兰麻木地躺在冰冷的砖地上,任由皇帝迷迷糊糊地扑到自己身上,一双冷漠的眼睛,看向被皇帝扫到地上的,碎裂开的茶壶。
仿佛回到皇帝喝醉的那个夜晚,只不过这次,是她事先服下那助孕的药丸,又在茶壶中,给皇帝下了催情的秘药。
她恐惧厌恶这个男人,尤其是此刻他失去理智的样子。但为了姐姐,她什么都敢做,也都可以做!
皇帝与海兰一夜欢好,第二日清醒过来,也觉得懊恼:本来是来问罪的,却是一时没忍住。
但既已宠幸,海兰又肯发毒誓,甚至不惜以死明志,似乎此事真的只是她无心之失。
回养心殿,慎刑司那边来报,延禧宫宫人都说海兰平素安静,少与他们交谈,也审不出什么来。
皇帝又想到此事毕竟牵扯着纯嫔和三阿哥,若是真的闹大,只怕会使妃嫔皇子间失去平衡。因此大事化小,只是对海兰罚俸一年,仍是让海兰居官女子之位,再也不许她去撷芳殿,也不让她住回延禧宫,只让她住在翠云馆,与宫人起居相同,不过是留了个单独房间让她居住。又对皇后多加安抚,想将此事遮掩过去。
在皇帝看来,皇后也许是因二阿哥病愈而大感宽慰,似乎没有再追究下去的意思。只是提了一句:“永琏这回又是病又是险些遭了祸,想来是因皇上福泽深厚,多疼了永琏,他一个小孩子家经不起这福分。像臣妾的侄儿明瑞,和永琏差不多年纪,傅文兄长与嫂嫂平日里严厉得很,那孩子就没病没灾的,又聪慧懂事。皇上还是少疼永琏些吧。”
皇帝心里对这番话受用得很,面上仍道:“这是什么话,永琏是朕的嫡子,朕怎能不疼爱?”
又不禁对明瑞多了分好奇,就说:“永璋还小,永璜又在钟粹宫,干脆让傅文那个儿子,也进宫来陪陪永琏才好,就像履亲王福晋常带着恒曦妹妹来陪伴璟泰一般。”
毕竟傅文虽然也是出身富察氏,但不过一小小文官,他的儿子也只是个幼童,不成威胁,这正是施恩笼络富察家的机会。
璎珞心中暗道,明瑞将军可是大清一员猛将,皇上还是现在先熟悉熟悉吧。
苏绿筠自知有错,为着三阿哥,一解禁足就往长春宫告罪。皇后提点两句,让她不可再与海兰这等人来往,又说:“本宫知道,大阿哥非你亲子,年岁也大了些,你更疼自己的孩子,也是人之常情,但他毕竟是皇长子,你平日里也不可过分偏袒。否则母子若生嫌隙,是平添皇上的烦恼。”
苏绿筠连忙说:“嫔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容音一笑,让璎珞拿来几本书,让人送去撷芳殿:“三阿哥如今也快开蒙了,本宫这个皇额娘,也该送些书给他识字。”
苏绿筠看这书都是些《千字文》、《百家姓》之类适合儿童认字的,感激地收下。心中长舒口气:还好皇后娘娘没有因芦花一事而厌恶永璋。
永珹满两个月时,北族派来道贺的使团到了京中。
使团由二人统领,一人出身金氏,和金玉妍算是族亲;而另一人,则是世子妃洪氏之父,洪凤翰。
两人送来老王爷与世子的贺礼与问候折子,皇帝设宴款待。
从使团那里,皇帝得到了一个对他来说不算好的消息:世子的嫡长子玉定,已于半年前因病夭折,但世子妃此时已再度有孕。
这个消息传到金玉妍处,她更是五味杂陈:喜的是世子又得了孩子,怒的是洪氏这个穷酸丫头倒是牢牢拢着世子一个个地生,忧的是若这一胎又是个男孩,以老王爷对世子的厌恶,只怕这孩子的存在会继续动摇世子地位。
百般心事,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对贞淑道:“带上使团送来的山参,去咸福宫。”
高贵妃自抚养永珹,对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极为疼爱,但毕竟自己身患寒疾,素日虚弱,虽有嬷嬷照顾着永珹,但永珹若有哭闹,或是病了,她还是感到力不从心。
金玉妍便以孩子生母的名义常往咸福宫去照看,又讨好着高贵妃,总算多得了些和孩子见面的机会。
这回到了咸福宫,高贵妃身子又有些不痛快,半靠在榻上。陈婉茵过来帮忙照看孩子,此时正坐在摇篮边,为孩子绣着一个肚兜。
金玉妍寒暄几句,奉上山参,就去看孩子。永珹小小的一个躺在摇篮里酣睡,金玉妍看着儿子的睡颜,只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
儿啊,你当不了太子也不要紧,你还是额娘的好儿子,为了你,为了世子,为了玉氏,额娘一定会扫清前路上的障碍。
她打定主意,出了咸福宫,便让贞淑回去准备些礼物,往钟粹宫去。
到了钟粹宫,她一脸热情,送上礼品,央求着纯嫔给她讲些育儿方法:“贵妃娘娘身子老闹不痛快,对孩子实在管不过来,就许妹妹这个亲额娘常去看顾,可妹妹也是头一回带孩子,许多事,还得请教纯嫔姐姐。”
苏绿筠虽然觉得金玉妍生下的大贵之子压过了自己的三阿哥,多少有些嫉妒,但还是耐心地传授了许多经验。
一来二去,两人关系更近。苏绿筠从前结交海兰,却遭海兰陷害,便觉得那些看起来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都让她看不清真面目;而金玉妍这个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的,相处起来反而简单。
出了钟粹宫,金玉妍远远看见,天上飘着一个童子风筝。
她循着风筝的方向走去,果然看到海兰伶仃的背影。
养心殿中,齐汝与包太医,将海兰有孕的消息,告知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