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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谁知道不过眨眼的工夫,姑娘眼里的阴狠不见了,康可又成了那个无情无绪的公司白领。

“这是川剧变脸还是见鬼了?”他嘟囔着转回头,心里却默默在康可这个名字上又画了一个重点符。

“什么事,说。”

*

还以为是有了什么发现,不想会是照相师把现场堆放的杂物给踢翻了。案子进展缓慢也就算了,如今自己人也开始给案情添乱,四楼和五楼中间那条狭窄的缓台上,郑执走到光柱交汇出的那片亮里,看着地上那堆乱,心也跟着一并成了乱麻。

他才联系了电力部门,大雪拖延了抢修进程,什么时候能恢复用电还不知道,而按照痕检他们的说法手上的临时电源也够呛能撑完取证全程。

这些……都是事。

“行了。”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郑执不耐烦地抬了抬手,没好气地喝着照相师,“挺大个老爷们儿为了这么点事就哭唧唧的,像什么样子,再说,这事也不能全怪你,谁在这种光照条件下干活都有可能出错。你,通知下去,暂停搜证,现场要派人做好保护,看是等天亮还是来电了再说。”

他连骂带吼好歹算是叫停了哭鼻子的照相师,又前后交代了一圈安排好现场,这才掐着腰转过身,“杨呐呢?跑哪儿去了?”知道她要出现场,刚才找了半天也没见人。

杨呐是队里的法医,也是背后议论邢霏叫人家抓包的当事人之一,这会儿另一个当事人的五千字道歉信已经好好揣在郑执的口袋里了,就她,还在那儿死犟,不肯承认错误。

前前后后问了一圈也不见人,郑执肚子里的火儿烧得更旺了,气哼哼地又转了一圈,他摸黑下了楼,他得去买包烟抽,没法啊,大案碰上犟驴似的下属,想靠几根牙签泄火是绝无可能的。

没记错,街对面有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这会儿应该还开着,他几步走到大门口,隔着门玻璃看着对面风雪里隐约闪动而过的一两点烛光,脖子一缩,竖起领口,推门迈进那厚厚的雪窝里。

风刮得人睁不开眼,急着买烟的郑执临出门也没忘记回身喊来一个人,指着大门说:“把门看好,别让人进出。”

他不知道,当自己说出这话的时候,大厅墙边起脊立着的抱柱后头,有人正为他的话浑身打起了颤。

邢霏没想到自己特地等到这么晚赶来,勘察的警员竟然还没走。

风扯起雪片,呜咽着从窗外投来大片绵密变化的影,她拉着傅绍言的衣角站在那片影里,听着远近不时传来的一两句人声,人不时跟着那声音抖上一下,她怕见人,特别是当身边站的是不熟悉的陌生人时,她就会像现在这样浑身僵直,连句整话都说不出。

因为家里变故导致的社恐症让她只敢在这样的黑夜出来办案,可谁知道哪怕是黑天,楼里进进出出的也全是人,这会儿他们才进来门就叫郑执给“封了”。

傅绍言有些心疼地看着她:“要么回去?”

话音落,牵着袖口的手就使劲儿收了收,对面的那张脸隐在半明半昧的光里左右晃了晃,进都进来了,就不能无功而返,何况这会儿回去结果一样会被门口的人发现,到头来还是免不了一场狼狈,可是,如果不走……

邢霏抬起眼看了看远处那些不时闪动的手电光,凭她现在这种见人就僵的状态,即便进去了,又怎么保证不会被他们发现呢。

她的为难傅绍言全都看在眼里,他抽出手,递过来一个东西给邢霏:试试这个。

手帕?邢霏看着他手里的白色布料,很快就弄懂了他的意思,她接过东西,捏紧在手里,用尽力气才勉强说出那几个字:“可、可是,蒙住、眼睛、怎么查案?”

“看得见有看得见的查法,别低估了你自己的能力。”几下把手帕折叠成条,再替她仔细地绕去脑后,傅绍言的动作很轻,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她知道他是在鼓励自己,可有些事不是鼓励就能办成的啊。

心里打着鼓,人还是乖乖让他替自己系好了手帕。

棉布的帕子上有属于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像阳光的味道,邢霏深吸一口,身体好歹并不像刚才那么不受控的僵直了,就是这个查案……摸瞎查吗?

她试着摸了一下,手才伸出去,下一秒又赶紧收了回来——那边有人来了。虽然这会儿看不见,但耳朵明显要比刚才灵了,她悄没声地退到一面墙前,确认四周没有声音,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低低唤了一声老傅,“我的反应力还不算赖。”

带点炫耀的话并没得到任何回应,手边静悄悄的,仔细去听只有微微的风声和远处“岗哨”上的脚步声隐隐传来。

“傅绍言。”她又叫了一声,依旧没人答应,这下邢霏慌了,她扯下手帕,四周看了一圈,可惜啊,除了茫茫夜色和时不时晃动过来的一点灯光,根本没有傅绍言的影子。

那一刻,邢霏都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

刚好这时有人朝这边走来,皮鞋底一下一下踩在大理石地面,发出一声又一声扎实的响,每一下都像踩在了邢霏的心上,她又不会呼吸了。

夜就像潮水,沿着脚踝一路漫涨到脖颈,邢霏昂着头,一动不动瞧着那光一点一点靠过来,这个时候她多希望傅绍言能在自己身边,可惜啊,这会儿的她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

眼见着手电筒的光柱上下晃动着过来,僵了半天的脖子终于动了一动,她抬起手,把手帕重新遮回眼上。

黑暗盖下来的时候,她仿佛又找回了手脚,僵直的身体又能动了。

她身子一矮,猫一样地挪到身后更深的那片影子里。

也许是这段时间一直呆在箱子里的缘故,“没了”视力的邢霏反而很习惯现在的处境,她灵敏地捕捉着周围的声音,边从那些声音里判断那些值守警员的位置,就这么磕磕绊绊的,一路竟也躲开了那些警员,就在她暗自庆幸的工夫,背上猛地一硬,她吃了一惊,赶忙扯下手帕回头去看,泼墨般的夜色里,傅绍言正重新戴上夜视镜,镜片后的眼眸像藏着两片银海,就那么温柔地瞧向她:“都说了,看不见有看不见的查法,你有这个能力。”

一面说,一面朝身后的电梯指了指:“这不是找着了凶手走的那条路吗?”

邢霏顺着他的手朝地上一瞧,那里正静静躺着个东西,夜很浓,不仔细看根本不会留意。

“那是……”她的目光随着傅绍言抬起来的手一并落定,吃惊于那会是兆力的门禁卡,更吃惊于……“郑执他们没发现它?”

“光照给搜查带来了局限。”他站起身,转头看向邢霏,随即换了一个话题:“就算是心思再淡定的凶手,当着这么多人放置尸皮,也会紧张,这种情况下人多半会低着头对声音更加敏感,那些警察值岗的位置都是视角好的地方,这楼里的安保虽然做得不会像警方那么缜密,但也类似,所以……”

“所以你刚才让我蒙住眼睛其实是想我模拟他的布尸路径?”

“所以你会的其实比你想的多。”

鼓励来得猝不及防,让邢霏感慨她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然而感慨了没三秒,那个让她无比感动的男人竟反手摁开了电梯。

嗡嗡的运作声响起,让这个宁静的雪夜陡然多出许多棱角,邢霏讶异地看着他,耳朵里响着的全是远近传来的呼声,她甚至都没时间反应,就叫他拉进了电梯。

明亮的光劈头盖脸地浇在身上,邢霏眯着眼,有那么一瞬真想给他一巴掌:她怕人,更怕光……

“进了这栋楼,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你是想就这么被他们发现,还是跟着我找出点线索?”他蹲在地上,细长的手指轻轻摸捻着地上的痕迹,光打在他宽宽的背上,既让人觉得踏实,又带着点找揍的感觉。

她闭着唇,学着他的样子蹲在地上,半天才闷哼出一声:“逼我。”

“不逼不成才。”他还是那种笑眯眯的模样,和修理肖遥时一样的语气,只不过矛头调转,这回挨收拾的成了她自己。

邢霏又哼了一声,认命地蹲下,学着他的样子在电梯里寻找起有用的线索。

按理说心思缜密的凶手不会那么轻易留下线索,可就像留在楼下的门禁卡似的,这回他们很轻松就找到了属于凶手的足印。

“四十五码男鞋,穿呢绒卷边裤,裤脚有磨损,身型瘦弱。”他拭了拭地上的泥泞,又起身在空气中一撩,“指甲里有泥垢,葱、劣质油、生菜,放软了的薄脆,没有蛋,这是个才入行的拾荒者。”

没头没尾的话一句接一句,除了那句鞋码四十五外,剩下的邢霏一句也没分析出从何而来,不过对这,她早习惯了,因为她知道傅绍言有双异于常人的眼,在那眼里,灯火下飞舞的不仅有尘埃,还有轻盈的油花、咬断生菜时齿缝间蹦出来的汁液,湿哒哒粘着泥星往地上落得笨重薄脆,那双眼,可以通向正义的世界。

她有气无力地垮着肩膀:“和我说说我学了能用的。”那些要靠显微眼才看得见的东西,就算听得懂也学不会。

正当邢霏等着他的答复时,傅绍言突然抬起手按下了一旁的楼层键,随着叮的一声,上到七层的电梯就这么停住了。

兆力的尸皮是在四楼发现的,所以警方的布控主力并没放在这层,这会儿,电梯里面的光冲到门外,远远照亮一片死寂的办公区,站在阴影里的邢霏回头看了傅绍言一眼,听见他说:“那个人是从这层把兆力送去的四楼。”

不是想像中的那样从一楼上到四楼,而是从七楼下去四楼,这个发现让邢霏意外之余也隐隐生出一丝兴奋来,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们有机会发现别的什么线索了。

身后的电梯随着两个人的步出缓缓合拢,往更上面的楼层开去,她跟着傅绍言一步一步朝楼梯间走去,没了警队的手电,现在的他们是真真切切陷入了一片黑暗里。

楼梯间在电梯右手,邢霏走没几步,正想问问傅绍言刚才他没来得及回答的那个问题,不知怎么,身后突然吹来股凉风,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苍白的小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