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湾的月亮,又大又圆,真的如玉盘一般。
我提着青翠碧绿的竹篮,慢慢打月亮底下走过。背上的小孩儿将整张脸贴在我脖颈处,发出浅浅淡淡的呼吸。我个子并不比他高大多少,却并未曾将他当作负累。一步一步地负重前行,汗水滚落在他脸上。
“万宁、万宁……”他一声声地唤着我的名字,一双微凉的小手在我脸上摸来摸去。
“你干嘛呢?老实点儿!”年幼的我轻叱道。
“我帮你擦汗。万宁,你身上香喷喷的……”
“神经病啊!”我生气地把他扔在草地上。
他傻傻地笑着,那张清亮的脸在月光照耀下,慢慢变得狰狞不已。鲜血染红了他的脸,他的全身。
“你怎么啦?你别吓唬我!”我惊慌失措地跪在他身边,用尽全力把他拖起来,“你起来啊!起来啊!你站起来啊!”
“我起不来了,我的脚已经废了。皆是拜你所赐,都是因为你!”那满脸血污的男子恶狠狠地掐着我的脖子。我喘不过气来,连求饶的力气都消耗殆尽。只能无声地哭泣着。
“对不起、对不起!”
……
我这一生都活在对别人的愧疚之中,辗转飘零,痛不欲生。只有紧紧抓着他的手,如救命稻草一般,不松手,不放弃。从来没有像此刻那样,贪恋那丝丝缕缕的温暖,贪恋那抵入灵魂深处的痛楚……
“万宁,万宁……”那人在唇边耳畔颤栗着轻唤着我的名字,豆大的汗水滚滚而落,混淆在我的泪水里。
他的气息弥漫在幽凉的夜色里,灯光涣散,氤氲似酒。如雪的月光透过薄而轻的窗纱落在他光洁的脊背上。他像跋涉了远路的行人,咻咻地喘息不已……
止不住的疼痛夹杂着难言的快感从神经末梢潮水一般地狂袭来,费力睁开眼睛,望见那张朗朗如月的脸,神智稍明,终于明白他在做什么。羞耻愧疚之情顷刻把我淹没。像一朵鲜嫩的花飘荡在清澈的湖面,悠悠荡荡,妙不可言。
“厉尘扬,你……你……不要……!”我闷哼一声,咬着唇,试图推开他。
然,身前这不着一缕的男人,漂亮的眼眸中只余下炽热难解的情欲。他用尽余生的力量紧紧地抓住我,像抓住一根缚着风筝的线,怕她一去不复回。
“我不想再等了,我怕我等不及,你又抽身离去!你可知你不在的这些年,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吗?我只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他抱着我,慢慢轻抚着我的眼角眉梢,看着手指上晶亮的泪水。
我别过脸去,再不肯看他一眼。默默垂泪。
这个男人打着爱我的旗号,在我并不亮丽的生命里涂抹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污渍。
万宁啊万宁!离婚书还未签下来,你便上了别的男人的床。而且,身体和心灵还不那么抗拒。你真是无耻混蛋!我抬起手,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抽打着自己的脸!
“你要打就打我!”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死死按在胸前,长长叹着气,“别这样,我会心疼的。”
“你这个疯子!疯子!”我痛不欲生,转身一把抱住他,哀哀而泣。
“我就是疯子,我这一生只为你这个女人疯过!你还不知足吗?”他将脸深深埋在我胸前。
一缕淡淡的天光,透窗而来。
一夜荒唐。
半生凄凉。
清晨,被鸟鸣声惊醒,睁眼一看,厉尘扬靠在床头,穿着雪白的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性感的锁骨。
“醒了,厉夫人。”那人戏谑一笑,满室生辉。
我忙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胸脯,昨……昨晚……。
要死啊!
我躲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
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水声哗啦。
我抬头,床尾放着一套衣物,白色上衣,黑色长裤,黑色蕾丝内衣裤。
“我去餐厅看看有什么吃的。”厉尘扬梳洗一新,笑容灿烂,依然端坐在轮椅上。
我看着轮椅上那双修长的腿,满心疑惑。昨晚床榻上癫得像个疯子一样的男人,怎么会是眼前这个双腿残疾的男人?
“我放好洗澡水了,你好好泡个热水澡。餐厅见。”厉尘扬柔声道。
我怔怔地坐在那里,听着轮椅滚动的声音,茫然无措。
他很好,他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我们彼此带着一具残缺的肉体和一个破碎的灵魂,即便相扶相依又能走多远?
换好衣服出来,径直去了餐厅。
晨光如许,浑身酸疼。
看着手臂上青青紫紫的淤痕,唉,这个野蛮人!
进了餐厅,远远便望见那野蛮人一身雪白地坐在窗前,正埋头翻看着手上的文件。西装革履的阿哲则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见我进门来忙挥手笑眯眯道:“早啊,万宁姐……”
“早安!”我讪讪一笑,径直走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这大早上的,他怎么会在这里?
“老大叫我给您送换洗衣服来,顺便把老大今天要看的文件送来。”阿哲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阿哲,叫他们把早餐端来。”厉尘扬将摊在桌上的文件一一收起放在一边。
“是。”阿哲应声而去。
我坐在他对面,看着那张脸……往日总冰块似的一张脸,今日看起来倒温和了许多。
厉尘扬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放在我面前,“昨晚……”他嘴角一扬,兀自傻笑着。
我端过茶杯,白了他一眼。满脸羞红。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盯着那青青紫紫的斑痕,目不转睛,“还真是娇嫩……”
“神经病!”我不悦地抽出手来。
阿哲提着一只小竹篮子快步走了过来,篮子里放着两条热腾腾的白色毛巾。
“老大,大师傅说,烦您稍等几分钟,您擦擦手,万宁姐。”阿哲递过热毛巾。
我道了谢,接过毛巾,慢慢地擦拭着手指。
厉尘扬擦净手,将毛巾扔回篮中。
穿着制服的女服务员将早餐端上,三盏牛奶燕窝。
“先生,夫人,请慢用。”女服务员打开玻璃盏盖,浓郁的牛奶清香扑面而来。
“阿哲坐下一起吃吧!”厉尘扬端过一盏燕窝,放在我面前。
我看着那晶莹乳白的燕窝羹,委实没什么胃口。
“谢老大。”阿哲笑嘻嘻地坐在桌边一角,拿起汤匙舀起燕窝羹便吃。
“夫人是哪不舒服?没胃口么?”他笑盈盈地伸手拂开我额前的碎发。
“滚蛋!谁是你夫人?”我生气地扬起汤匙用力地在他手地敲了一下!
“你这女人,吃干抹净不认账啊!”厉尘扬看着手背上的一道红痕,鬼叫道。
阿哲闷头挖着燕窝羹一边吃一边偷笑着。
我垂着头羞得满脸通红。
“别吃了。”厉尘扬抬脚狠踢了阿哲一下,“叫大师傅给万宁姐炒一份牛河!不要放青葱和芫荽。”
阿哲捂着嘴笑着跑开。
我握着汤匙,定定地看着他。
好像哪里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阿哲一阵风似地跑了回来,“大师傅说,烦请等两分钟。”那小男生像吃了蜜糖似的,一边喝着燕窝羹,一边高兴得像小狗一样抖着腿。
“干嘛这样看着我?没见过帅哥啊?还没看够啊?看吧看吧!”他扬眉一笑,一张帅脸直对着我。
我啪地把汤匙打在桌上!
那鸟人刚才踢了阿哲一脚!!
厉尘扬吓了一跳,他咬着明晃晃的汤匙,眼神怪异地瞪着我。
服务员端上热腾腾的炒牛河,“请慢用。”
我慢慢地吃着牛河,细嚼慢咽。
他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泪水簌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