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巴县城内,柳旭林独自牵马在街上走着,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他出生于沧州兵器世家“剑柳山庄”,自小被作为家族接班人培养,算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年轻俊才。
柳家擅制兵器,不仅在江湖中威望极高,而且与朝廷军队多有合作,算是游走在江湖与朝堂的重要势力。其家族秘传枪法叫做“力贯二十四合枪”,不同于刚猛霸道的军中枪术,二十四合枪灵活多变,更适合单人厮杀行走江湖,传说“二十四合枪”是柳家先祖集二十四家枪术合一而成,号称“江湖第一枪”。
作为剑柳山庄下一任庄主,柳旭林自小便在家族安排下研习枪术,对自家枪法也颇为自信,如今见到刘怀安随手使出的“风雨一刀斩”,仅以剑气就能隔空将磨盘粗的大树击倒,让他平生第一次有了挫败感,再想到少女轻盈利落的风叶诀,只两招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匕首架到了自己脖子上,不知太清宫内的随手创立这套功法的许经年要强大到何种程度。
失魂落魄的柳旭林回到客栈,刚进门一个装扮朴素的中年男人便迎上来说道:“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大清早就不见您人影,把大伙都急坏了!”
柳旭林一脸疲惫道:“我去太清宫了。”
中年男人大惊,忙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这才疑惑问道:“您没受伤?”
柳旭林气馁道:“我连许经年的面都没见到,便在门口被一个姑娘打败了。”
中年男人松了口气,一边接过柳旭林手里的长枪一边说道:“少爷,太清宫的实力想必您也看到了,如今山门也算闯过,咱们这就回沧州去吧!再过一两日庄主就要到了,到时候免不了又要挨一顿板子。”
二人边说边走回到房间,柳旭林在茶桌旁坐下,向中年人问道:“顺叔,我们柳家的‘二十四合枪’真的是天下第一吗?”
中年男人一脸认真地答道:“那是自然!柳家先祖用这套枪法打遍天下无敌手,当年江湖上听到‘二十四合枪’这几个字都要立刻收起兵器认输的!”
柳旭林继续问道:“可为什么我在那小姑娘手下连两招都没走过,而且太清宫功法看起来比柳家枪法强了不止一点。”
中年男人想了一下说道:“许是少爷枪法未至大成,再过个三五年,待枪术更精进些再来不迟。”
柳旭林盯着墙角的长枪没再说话。
入夜,少年躺在客栈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白日里少女轻盈灵动的身姿不时浮现在眼前。身为剑柳山庄少庄主,少年侠气且颇有威名,在沧州时自然有不少姑娘暗送秋波甚至主动投怀送抱,但他自诩清高对此一概不理。如今在这千里之外的巴中,反而被一个陌生姑娘折磨得辗转反侧失魂落魄。
第二日一大早,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柳旭林便敲开了中年男人的房间。
中年男人名叫柳顺,是剑柳山庄从小养大的家奴,见少爷这副模样,连忙问道:“少爷昨夜没睡好?”
柳旭林兴奋道:“顺叔,我要娶她!”
柳顺一时有些转不过弯,疑惑问道:“娶谁?”
“昨日太清宫门口那姑娘!我要娶她为妻!”柳旭林一脸认真道。
柳顺倒吸了一口冷气,被这小祖宗天马行空的想法吓了一跳。十几日前柳旭林吵着要来巴中挑战许经年,被父亲柳天阳一顿臭骂。本以为事情就此平息,谁知几天后这位胆大包天的少庄主竟然带了一群亲信护卫私自逃出山庄,柳顺阻拦不及只能一边跟着南下一边修书向庄主禀明情况。
如今他又冷不丁提出要娶亲,这让柳顺觉得事情正逐渐走向失控。且不说目前对那姑娘的身世一无所知,就算是知晓身份,太清宫毕竟不是小门小派,若贸然上门提亲,很难预料对方会作何反应。况且老庄主尚在来时路上,若知晓此事定会雷霆震怒,到时自己免不得要受到严惩。
柳旭林见柳顺一言不发,便继续说道:“我决定今日就上门提亲!”
柳顺慌忙阻止道:“少爷不可,此事需从长计议!先让下人打探一下她的身世来历、是否婚配再做定夺!”
柳旭林给柳顺倒了一杯茶,兴奋地说道:“这些昨夜我都想到了,那姑娘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头发既未束起也未盘上,说明尚待字闺中;牵马与道士一起出门,说明她肯定是太清宫里的人;看她的谈吐武功,一定不是普通的弟子!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上山!”
柳顺被自家少爷这突如其来的机敏震撼得哑口无言,只能拖延时间道:“也要先准备准备,一些该置办的东西要提前备好!”
柳旭林说道:“这个我也想好了,我们贸然上山提亲是唐突了些,所以更要拿出诚意来,我准备把九黎剑和洗髓丹作为聘礼送给太清宫!”
柳顺闻言差点哭出声来,九黎剑是剑柳山庄镇庄之宝,传袭几十代未曾有过闪失,洗髓丹由千年灵芝和山参辅以几十味名贵药材炼制而成,有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如今这位败家少爷为了一个不知道名字的陌生姑娘便要将两件旷世珍宝双手奉出,若是老庄主知道了怕是要被气得当场吐血。
柳旭林丝毫不顾柳顺要杀人的眼神,兴致勃勃道:“估计明日父亲就要抵达巴县,我必须赶在他之前完成此事。”
柳顺再也压不住心中怒火,严肃说道:“少爷,此事万万不可,在老庄主到来前,你哪里都不能去!”
柳旭林笑嘻嘻地回道:“我早就知道顺叔会阻止我,所以在刚才的茶水里加了些蒙汗药,到时父亲怪罪下来,你就说被我迷晕了。”
柳顺闻言震惊道:“少爷,你……”
话音未落已然倒地。
晌午时分,升雾山上,刘怀安正在后院晾衣服,一个小道童急匆匆跑过来叫道:“怀安师姐,不好了,大门口来了一群闹事的!”
刘怀安一听乐了,许经年和刺云道长师徒俩一早就进城泡澡堂子去了,此时有人上山闹事,便是证明自己能力的时候到了!
只见她将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挽起衣袖兴冲冲道:“姑奶奶正愁没乐子呢!我去大门口看看,你去叫通知顶音师叔!”
太清宫大门外,一身红色长袍的柳旭林昂首挺胸骑在马上,身后由侍卫组成的红衣队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见刘怀安走出来,柳旭林忙上前作揖道:“姑娘,我来提亲!”
刘怀安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不解道:“你又搞什么花样?跟谁提亲?”
柳旭林笑嘻嘻道:“跟你呀!”
刘怀安大怒道:“你敢羞辱我?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割了!”
柳旭林再次作揖道:“自昨日在山上见到姑娘,在下每日茶不思饭不想,眼里心里所思所想都是姑娘,我愿以剑柳山庄镇庄之宝九黎剑和洗髓丹作为聘礼,求姑娘嫁给我!”
刘怀安抽出黑鸦呵斥道:“快滚,不然让你死无全尸!”
柳旭林道:“在下诚心求亲,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刘怀安正要动手,顶音道长从大门内走出来说道:“怀安住手!”
刘怀安悻悻停手,一队护院道士鱼贯而出,顶音道长一袭道袍仙气飘飘,对着面前的柳旭林严肃说道:“小子,太清宫不是你能随意撒野的地方!赶紧下山去吧!”
柳旭林道:“我要见刺云道长!”
顶音道长正色道:“你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讲话是因为剑柳山庄,莫要不识好歹,赶紧下山去吧!”
柳旭林倔强道:“我今日诚心求亲,以我剑柳山庄的江湖地位,也不会辱没了你们太清宫,阁下何必咄咄逼人!”
顶音道长不再回答,转身取过一把古琴,对着吹吹打打的队伍横扫琴弦,琴音如滔天巨浪般呼啸而过,将柳旭林和身后锣鼓队的衣服撕得七零八落。
琴音终了,柳旭林看了看身上破烂的衣服和身后东倒西歪的护卫,只得尴尬说道:“许是今日冒昧到访唐突了,在下改日再来!”
刘怀安啐了一口说道:“呸!晦气!明日再敢来我打断你的腿!”
升雾山下,一辆驴车载着一老一少两人晃晃悠悠向山上走去,路上积雪未消,那毛驴似老马识途般无需驱赶也能自辨方向, 躺在驴车上的两人身着棉袄面色红润,正是一早就下山泡澡的许经年和刺云道长二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议论着今日澡堂内听到的趣事,行至半山腰,一帮披红挂绿衣着狼狈的马队迎面走来,两帮人马交会而行,都好奇地盯着对方。
等相互错开一段距离,许经年才一脸疑惑地问道:“师父,今日山上有人娶亲吗?”
刺云道长晃着翘起的二郎腿说道:“瞎说,升雾山上只有我们太清宫一家,有人娶亲咱俩会不知道?”
许经年挠着脑袋说道:“可我看刚才那帮人分明就是娶亲的队伍。”
刺云道长云淡风轻道:“山上总共就你师母和怀安两个女人,哪来的迎亲队伍!许是走错路了!”
小毛驴慢悠悠的晃到山顶,待两人下车又哼哼唧唧地自行朝后殿走去。许经年注意到地上的鞭炮和红色丝带,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名小道童见到二人回来,忙上前喊道:“掌门、小师叔,不好了,有人上山提亲了!”
刺云道长大怒,咬牙切齿道:“谁敢打我夫人的主意!”
小道童忙解释道:“是怀安师姐!”
许经年大怒,咬牙切齿道:“谁敢打我怀安的主意!”
小道童不敢言语,太清宫上上下下都清楚小师叔和大师姐虽然差着一辈,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刘怀安将来肯定是要做掌门夫人的,如今莫名其妙被不知哪里来的小子跳出来搅和一通,谁也不清楚身为代掌门的小师叔会作何反应,说不定会一怒之下杀到城里将那小子斩于剑下。
顶音道长刚巧从大殿走出,见到二人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又将绿柳山庄的事情告与许经年,许经年听完哭笑不得,只好返回后院去寻刘怀安。
小丫头正气鼓鼓地继续晾衣服,见许经年回来便怯怯说道:“我可没去招惹别人,是那人失心疯!”
许经年笑到:“不必与我解释,明日与我下山去会会他。”
却说柳旭林与侍卫们沿路下山狼狈回到巴县城内,一行人怪异的服饰引得行人纷纷侧目,人群中一个脸上带有刀疤的大汉默默盯着他手里的九黎剑,随后悄然隐入人群。
入夜时分,刘怀安躺在许经年的怀里,忽然开口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许经年好奇回道:“何出此言?”
刘怀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说道:“我总是给你添麻烦,在京城的时候也帮不上什么忙,回太清宫又招惹了这个姓柳的。”
许经年闭眼躺着,似敷衍又似玩笑道:“那不然你搬去山下住?”
刘怀安气道:“我明天就搬去小叶峰!”
许经年侧过身,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眸子盯着身旁的姑娘,半晌才说道:“没有你我什么都办不成。”
刘怀安被他盯的面红耳赤,脸上的笑意却慢慢舒展开来,用手撩了撩头发说道:“那你不许生气!”
许经年笑着说道:“被人喜欢总归是件好事。”
刘怀安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只喜欢被你喜欢,别人的喜欢对我来说是一种负担。”
许经年揽过她的脑袋说道:“与你说个高兴事,今天泡澡时师父说年底要给我们订婚!”
刘怀安“噌”地一下坐了起来,抓着许经年的胳膊说道:“你说的是真的?”
许经年笑着说道:“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师父亲口说的!”
刘怀安兴奋道:“哎呀,爷爷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人家都还没有准备,婚服没绣,团扇没做,也不知道现在动手赶不赶趟……”
许经年看着大半夜越说越兴奋的刘怀安,叹了口气扭头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