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淙在台阶前踌躇片刻,咬咬牙跟进去了。
“搞那么神秘。”他一边小声嘀咕,一边用眼神端量堂主。这堂主也太年轻了,三十不到吧。这样一来就更可疑了。
封淙盯着堂主的背影,余光打量武堂内的构造,与一般武堂差不多,木桩大小依次排列,武器齐全。
“喂,你要带我走到哪去!”封淙性子急,忍不住问道。
“就这吧。”
说毕,那个堂主缓缓转身,骨节分明的手按在福娃面具上。封淙猛地眼睛睁大,震惊得往后一退。
“封长诀!”
乌衣青年手上把玩着福娃面具,俊逸的五官展露在外。太久没见,封淙看了好几眼才确认这是封长诀。
离去稚气的少年面庞,全身上下透露着狠劲。较先前的样子不同,这股狠劲不是被人逼迫才不得已显现,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就像是被火烧过野草再生,蛮野坚韧。
“封长诀!你小子怎么在这?不是在北疆吗!”封淙脑子完全转不动了,神色焦躁,他突然想起武堂的事,更加气愤,“你来这开设武堂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敢把封家武学传给外人,你忘记了封家祖训吗!”
闻言,封长诀脸上挂着无辜的笑,劝慰道:“淙哥,你别急啊,听我慢慢道来。”
堂外等待的封家子弟愈来愈着急,他们有些担忧封淙在里面出事,几个带头的想进去找人,被管事的拦住。
“堂主没让你们进去……稍安勿躁!”
眼看管事的拦不住,扶川轻轻“啧”了一声,正要走过去说话,忽的台下涌来一帮新人。
“封火阳?!”
一个封家子弟认出那帮人的领头,立刻喊出声。被唤的男人长相彪悍,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快步走去。
“火阳,铁柱!我以为你们不会来了!”那个封家子弟高兴地迎过去,被封火阳一把按住脑袋,动弹不得。
封火阳身后的封家子弟站出来,挺起胸膛,撇嘴道:“封三甲!你怎么个意思!事关封家名誉,我们当然要来!”
“我只是没想到……毕竟你们都快混出头了!”被按住头的封三甲挣扎开,抬头看着封火阳,猛然间眼圈一红,“这下齐了,封家军齐了!”
“你们不进去?”封火阳收回手,审视着眼前的武堂。
“唉,淙哥进去有一刻了,还没出来。”封三甲摆着愁苦的脸色,虚虚指了一下武堂管事的,抱怨道,“他也不让我们进去。”
“俺们是来踢馆的,讲究什么礼道!”封火阳重重地喊出声,那些围观的百姓被怵得往后散开。
管事的被一股蛮力推开,扶川皱着眉头,看向姜鹤一,抛去求助的眼神。
后者脸色也不好看,他挥挥手,身旁的侍卫提着剑走到堂口,冷漠地瞪着他们。
“没让进。”
短短三个字,犹如点燃了炸药桶,封家子弟挥着拳头,口吐芬芳。
“哎,干嘛呢!”
堂内响起一道诧异的声音,封家子弟顿时安静,纷纷看过去,和被迫打断沉思的封淙对上视线。
封淙的视线一下就捕捉到带头的封火阳,他努力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那群人挤在一起,推推搡搡,吵吵闹闹,却和记忆重合。
“你们都来了啊。”封淙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仿佛有一层云升起来,拖动着心浮上去,他不自然地往前一步,大笑着拍拍封火阳的肩膀,“好啊!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忘了本!”
“真没想到,我们封家军还有能重聚的一天!”封三甲感动得差点哭出来,想抱住封火阳感慨,见后者不好惹的样子,转身抱住铁柱。
此时此刻,封淙才明白封长诀计谋的高超。说完天下局势,封淙心里还有点犹豫,封家军是戴罪之身,且队伍里有些年过半百。
封长诀识破他的心思,让他出堂前故作玄虚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敢赌,待你跨过武堂门槛,不出三步,必定答应。
封淙感叹般地笑笑,他压根没走出武堂。封长诀把这么多年压在他心头的刺给拔出来了,又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那个堂主见到了吗!长什么样!淙哥你认得吗?”封三甲扯回正事,喋喋不休地问道。
封淙被他问得烦了,本想挥挥手让他走开,突然灵光一闪,奸诈地笑道:“你想知道,自己去看不就得了。”
封三甲明知有诈,可还是抵不住好奇心作祟,匆忙往堂里跑。
又是一刻,他沉闷着脸走出来。
“淙哥,你吓死我了。”
凭这一句,又吸引不少封家子弟动心思,封三甲也跟着封淙学坏了,咬定牙关不松口,就是不告诉他们堂主是谁。
那些子弟最后也灰头苦脸地走出武堂,恨不得把臭嘴给撕了。
“三甲,你焉坏!”一个封家子弟脸上臊红,小声埋怨,“你也不说一声是小将军!”
因被唬过去的人太多,封长诀就坐在椅子上让他们一个个仔细看。对着那张俊脸,又面对这么尴尬的事,那伙封家子弟出来个个满脸通红,心里给封三甲记上一笔。
“淙哥也没告诉我是小将军啊。”封三甲把锅推到封淙身上。
如今闹出这档子事,封家军更不好说武堂一点不好。择良日,封长诀拿着裴问礼的手谕去找江陵县令,让他们归还封家军的自由之身。
解除奴籍的那一日,封长诀骑马亲自去往不同矿场,将封家军接回武堂。
那日武堂里办宴庆祝封家军回归,大家伙喝到兴头上,杯盏交觥,大快朵颐。气氛热闹嘈杂,封长诀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喝着小酒。
他望着宴中封家军每个人的面庞,心生感怀。
满座宴高彩,璞玉酒浮光。旧人眼恍然,赤营义肝胆。铁马踏冰河,一枕叹黄粱。
“小将军,幸亏有你,否则我们怕是要老死在矿场!”一个将近半百的封家老兵晃晃悠悠地直起身,举着酒杯走向他,封长诀忙起身碰杯。
“是晚辈来的迟了。”封长诀心生惭愧,他垂下眼眸,抱歉道,“若没有那桩事,也不会害得你们在矿场为奴。”
“哎,咱们明白大将军的苦衷,用不着道歉!大将军是为了咱们好,要不是大将军扛下一切,封家一棵独苗都剩不下!”那个封家老兵语气中带着沧桑,努努嘴示意封长诀宽心,“再说了,朝廷还用得着咱们,咱们还有力气打仗,咱们就知足了。”
“是啊,天下乱成这样,我们可不甘心死在矿场。”
“对啊对啊,能死在沙场是我的荣幸!”
“……”
封长诀叹口气,一饮而尽。
“封小将军,你要去做什么,你就放心的去做!封家军永远站在你这边!”封淙喝开了,大声嚷嚷。
这句话无疑给了封长诀莫大的勇气,封家军永远是他的后盾。
“还真有事要靠你们。在裕王没出兵前,武堂的百姓们要靠你们带。”封长诀笑嘻嘻地坐在封淙的身边,揽过他的肩膀,一口酒味,“你别记恨我把封家武学外传,封家老祖宗也不会怪我的,这种时候谁还在乎家里那点米,我恨不得把米都散了,让米生米。”
“哎,我懂你!”封淙和他碰杯,封长诀形容得通俗易懂,换个想法,前者喟叹一声,“这也算一种传承吧。”
宴正热闹着,外头出现了一段不和谐的声音。
“堂主,外面有人要见您!”管事的人小步跑来。
封长诀兴致被打搅,轻微皱眉,起身走到管事人面前,不满道:“谁啊?”
“是禄、禄王殿下的人!”
此话一出,封长诀酒醒了大半,他得讨好禄王好方便借兵,来到江陵这么久却没去登门拜访过。
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
“交给我吧。”
封长诀挥挥手让他下去,脑中却在想另外的事,看来江陵这地到处都有禄王的眼线,否则他怎么知晓自己在此开设武堂。
不过他没管,这让封长诀有点意外。
门外的人见封长诀走出,眼睛一亮,他瞄了眼四周,佯咳几声,正言道:“飞骑将军,殿下托小的问您,何时来取颢气剑。再过几日,江陵恐雨水多,殿下没心思照管,颢气剑怕是要生锈。”
“好剑很难生锈的吧。”封长诀挑挑眉,抱胸俯视那个人。
后者闻言,果真慌张地往四处看了一圈,讲话都不利索了,小声道:“飞骑将军,就别为难小的了。”
“开个玩笑。”封长诀的笑容逐渐淡去,他语气平淡道,“我会在落雨前拜访禄王府的,请禄王到时候备上好酒,听我叙言。”
那人得到结果,脸色缓和几分,俯身告退:“小的会传达给殿下。”
说完,他就快步离开,走到不远处的街道,一处摊子前停着禄王府的马车,上面坐的人自然是禄王本人。
这个地方正好能看见武堂门口,而武堂门口却看不见这儿。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祁雁见人转身回堂,默默放下车窗帘。
马车外喧嚣声起,过路人不知喧嚣下的心事繁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