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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国宴,举办得相当盛大,腾出宫中大片空间用来庆贺。宫墙重新涂刷一道,御花园中的花草也换成从各地移来的,皇宫内外无不崭新。

宫灯高高挂起,花灯池塘中飘,绵延至宫道的长毛毯,小矮桌上盛放的山珍海味,宫廷乐师在茉莉花丛中奏乐。

红云烧天,傍晚的宫城被披上一层奢靡的纱帘,火树银花,鱼龙舞乐,在今晚宫城都能见到。

宫道四处溢香,豪华的马车车轮碾过,香味偷偷钻进车帘。可见裴家为国宴的阵仗花了多少钱,这种时候可不能丢了架势。

裕王撩开帘子,注视车窗外的繁华景象,讥讽地笑道:“这些就像是将死之人拼尽的最后一口气。罢了,盛景将倾,就让他们好好度过这最后一晚。”

这些话落在他身旁下属的耳中,不觉抓紧腰带,手抓空了才渐渐放松,心里暗示自己,还没到打杀的那个时候。

“那批精马何时能运到巴郡?”裕王转着扳指,偏头问那个下属。

“殿下,陇西郡主接手过陇西地区后,连过路行人都要盘查,那批马只能分成好几个商队运,要花上一些时日。”

裕王皱眉冷笑,没想到那个黄毛丫头也能碍他的事。

陇西郡主近来声名鹊起,又得百姓喜欢,为人处事也机灵。想必是知道他在做的事,故意为之。

“这小丫头片子,和她父亲一模一样。”裕王冷嘲热讽地夸赞,转扳指的动作停下,“无妨,她拖延不了多久,姑且等上几日。”

“是,殿下。”下属应声。

“南平将军那边可有什么动作?”裕王在宫道上忽然看见穆府马车停靠,出声问道。

“他不愿插手,但他的女儿一心觅侯,说不定会对大业有所威胁。”下属认真地回答。

裕王蹙眉,神色越发不耐,厉声道:“这些女人不在家里插花刺绣,整日在外抛头露面、妨碍本王。”

“殿下是想……”下属眼里冒冷光,若是殿下一声令下,他就去把她们都杀了。

“用不着,凭她们……翻不起几个浪来。”裕王话里话外满是鄙夷,下属却隐隐担忧,不把她们放在心上,以后定会吃大亏。

成就大业容不得一点差错。

裕王殿下都等了几十年,也不差这十天半个月。但殿下越到那一日,就越按耐不住性子。

“你是说,裕王已经派人筹备精马了?”

宫宴尚未开始,在御花园一个毫不显眼的小亭子里,封长诀警惕地扫过周围,四下无人,只有舒画颜的婢女们望风。他看着舒画颜优雅地斟茶,如是问道。

“在三个月前,裕王就已经开始运兵马了,他们伪装成商队去往巴郡,我找不着理由捉拿他们,只能帮忙拖延时间。”舒画颜垂下眼眸,将茶递给封长诀,后者没心思喝茶,只是拿在手中。

“裕王到底有多少兵力。”

这个问题困扰封长诀很久了,他想不明白,一个藩王蜗居郡县多年,能积攒多少兵力?

“精马数量之多,按骑兵比较,裕王的兵力起码八万。”舒画颜比较一二,见封长诀忧虑,她善解人意道,“陇西虽无多少兵力,但四五千还是有的。”

四五千对抗八万,怎么看胜算都不大。

“这些不够的话,只能去游说其他两个藩王,看他们愿意出多少兵。”舒画颜帮他出主意,她温声道,“父王生前与其他藩王交好,想必会给我几分面子,但禄王不一定,他不是父辈,很难谈妥。”

封长诀愈发烦恼,他得送点什么赔礼去,才好借兵。

“封家军有多少人?”舒画颜忽而问道。

封长诀眸色微动,轻声道:“百人。”

“什么,只有百人?!”舒画颜惊讶地拍案而起,她从小听过不少封家军的奇闻,却从没人告诉过她,这支战无不胜的奇兵只有区区百人。

“封家军是战乱时家族内青年匆忙组建的军队,族中人本就不多。人数虽少,但都是族中武功佼佼者。”封长诀耐心解释,他出生在大辛建立后,也没见过封家军杀敌,但在赤胆营的表现就足够令人信服。

他们训练有素,连饮食休息都有严格控制。

“虽然我相信封家军能杀上千人,但双方差距太大。”舒画颜重新坐回凳子上,撑头思索,“御林军能抽调多少?南军很多军士都卸甲了,还能召回吗?匈奴时不时骚扰边境,赤胆营军士又不能动……”

思索良久,封长诀吐出两个字:“征兵。”

舒画颜顿住,疲惫地叹息:“如今征兵,又要花不少时日训练,我们等不及了。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不,我有办法。既能做到征兵,还不会打草惊蛇。”封长诀拍拍胸膛,向她承诺。

舒画颜眼中闪过曾经的画面,那年寒冬,一个少年人在瑛王府门口,拍着胸膛,却无人在意他身上沾的寒气,只因他的话太过炽热。

少年骑马独自走过寒冬,从北而西,轻轻叩开瑛王府的门,光从那点缝隙钻了进来。

“封大哥,幸好有你。”舒画颜没有多问,她知道,眼前这个青年,总会有办法的,不管多困难的事,都会迎刃而解。

“兹事体大,今日国宴过后,我便出发去江陵。若有什么职务,还请舒王爷,为我辩说。”封长诀下定决心说道。

“去江陵?禄王就在宫宴上,若要去借兵,不如就在今日说明。”舒画颜不知道封家军被贬去江陵矿场的事,诧异道。

“什么?”

“你不是要去禄王封地吗?”

“……”

封长诀总算明白了,原来禄王封地也在江陵。正好,省去不少麻烦。

“我是去寻封家军,当初……因为我父亲的事,封家军被贬为奴……”封长诀顿了顿,安慰她道,“不过,没事儿,我有法子。”

“嗯嗯。”舒画颜乖巧地应声。

话也说完了,他们是时候入座宴席。

离开宴还有一个时辰,已然来了不少官员,封长诀漫不经心扫过他们的脸,认识的,不认识的,仿佛都在记忆里模糊了。

人影恍惚中,封长诀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在人群中熟络地交谈,直到视线对上。

封长诀连忙低头,余光中那人朝他的席位走来。

“飞骑将军,好久不见。”温耘盛着笑,向他打招呼。

封长诀见躲不过,只好抬眸,一时间思绪万千。

“温太史。”

“我算算,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六年了。”温耘长呼出口气,在他身旁坐下,不忍感慨,“先前的事对不住啊。”

封长诀释然笑笑,朗声道:“没什么,都过去了。”

“你何时回来的京都?穆家的姑娘这些日一直在打听。”温耘的手肘轻轻推了推他。

封长诀挺直了腰板,奇怪道:“她打听我做什么?”

“哎呀,先前你父亲的事情不是没帮上忙嘛,说实话,我们都挺愧疚的。”温耘佯咳几声,他悄声道,“你不是又去求了南平将军,你去求的时候,穆南桉不知道,她挺后悔的。”

封长诀凝固的神情有些松动,他叹气道:“这事怨不得你们,都过去这么久了,没必要。”

温耘说道:“你要是有空,我就告诉她了。”

“在禄王离京前的这段日子我应当都有空。”封长诀的目光飘向禄王那边,后者孤单一人坐着,与宴席格格不入。

“禄王……你要和他一起走?”

聪明如温太史,一下就猜中了。

“嗯,我有事求他。”封长诀说得含糊不清。

温耘想歪了,他惊讶道:“他是个断袖,像你这样未成亲的俊俏儿郎,他肯定喜欢,你还去求他!天哪,自投罗网啊。”

封长诀:“……”

“说不定他会逼迫你做些什么!”温耘声音越来越大,周遭一圈人全看过来,封长诀一肘让温耘消停下来,他连忙闭上嘴。

封长诀扬扬眉,嗤笑道:“我要是不想,谁能逼迫我?!”

“也是噢,你那么强,万一他使什么阴谋手段让你服帖咋办。”

“……”

“裴大人,裴大人?”

宴席对面的昙花丛中,一个官员唤着走神的裴问礼,后者收回望向封长诀的视线,轻笑一声:“没什么,你接着说。”

“裴大人,御林军加上元武将军部下,统共六千人,南平将军部下军队有三万,但解甲归田,怕是难召回。赤胆营兵力最多,有十万,不过此前与匈奴一战死伤惨重,只剩六万余。”兵部尚书愁眉苦脸,越念越觉得兵力空缺。

“局面不乐观。”裴问礼寥寥总结,目光时不时飘向封长诀那边,兵部尚书还想提议让世家大族出府兵,见裴问礼摆手让他止语,后者淡然往宴席走去,“你列出公文,明日递呈。”

“明白。”兵部尚书悻悻闭嘴。

裴问礼走过去,正好挡住封长诀望向禄王的视线,导致封长诀不得不抬头看来人。

只看了一眼,封长诀就转头去和温耘说话。裴问礼琢磨片刻,难道是因为留他在京而生气?

“温太史。”

温耘正笑得前俯后仰,忽然被点名,他迅速整理好神情,飞快起身朝裴问礼行礼。

“裴大人。”

封长诀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真的没有被特别训练过吗?

“宴席快开始了,小官先去席位,裴大人,封将军,先走一步。”

抛下这句话,温耘巴不得想飞走,一眨眼没影了。

封长诀:“……”

“支开他,究竟要说什么。”封长诀懒洋洋地倒着酒,抬头问他。

“没什么,过来提醒一下。”裴问礼温柔笑笑,视线停在他倒酒的手上,有意无意道,“少喝些酒。”

封长诀倒酒的手一顿,他笑着挑眉,嗤了一声:“裴大人,你管得是不是有点太宽了?”

“你想喝酒什么时候都行,今日少喝。”裴问礼表意不清,他眯着眼,俯身凑到封长诀眼前。距离太近,封长诀耳朵一下就红了,只听到他魅惑地笑笑,“封将军,你若今日喝多了,你会失去一个春宵。”

“什么意思?!”封长诀被他挑逗得心痒痒,脑中混乱一片,他尽力僵着脸,“这是皇宫。”

“嗯,我知道。”

裴问礼说完就回席位上了,留下封长诀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