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封长诀好不容易拉回思绪,他有点恼裴问礼今日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了。
“古话曰,三日不见,如隔春秋。”裴问礼淡笑着朝他走来,眸光流动,“我们好些日不见,都不知隔好几个春秋了。”
封长诀没空和他叙情,也怕被妹妹察觉到什么。
他装作自然地一手搭在妹妹的肩上,笑道:“是许久未见,我一回京就听到这个好消息。多谢裴大人,把我妹妹从宫中接出来了。”
话里话外都有种刻意的疏离感。
裴问礼眸色沉下,他勉强扯了扯嘴角,说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哈哈,那太好了,我也懒得准备谢礼。”封长诀的劣性表露无遗。
旁人都能看出来封长诀很针对裴大人,封小妹扯了扯他的衣衫,摇摇头,轻声道:“哥哥,别这么说。”
封长诀不甚在意,他朝裴问礼扬扬下巴,轻飘飘道:“既然如此,小妹我也接到了,我们兄妹两人就先回去叙叙旧。”
说罢,封长诀牵起封小妹的手,作势要走。
裴问礼却不急不忙看向封小妹,后者垂着头,没有迈出一步。
“哥哥,鸢尾姐姐和我的花环还没串完,我过几日再回去。”封小妹悄然撒开手,转身坐回石凳上。
封长诀愣愣地看向空空的右手,他侧身想劝说封小妹,却被裴问礼一句话给拦住了。
“封府多年封锁,四处长着杂草,也不宜住人。我已经派人去清扫了,过些日再过去住也不迟。”
杂草丛生。
封长诀也不是没想过,但他宁愿住客栈,也不愿住裴府。
“哥哥,我也想你陪陪我。”封小妹亲自下场撒娇,谁能抵得住,她乖巧地说道,“等过些日子,我们就回家。”
封长诀还在权衡利弊,封小妹故意拉了拉他的手臂。
“唉唉,行,陪你。”封长诀看似不耐烦,语气里却充满宠溺的意味。
看着这一幕的温情,裴问礼的视线停在封长诀随和的神情只一瞬,就飞快别开视线,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心思。
他快嫉妒死了。
他也想,封长诀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就像以前少年时的无拘无束。
“裴问礼。”封长诀忽然唤了他一声,裴问礼眼眸陡然亮起,前者看向他,提醒道,“你何时带我去看望卫叔?”
裴问礼掩盖住失落,他回道:“看你吧。但是你舟车劳顿的,先歇会。”
“哦,行。”
“你……”
裴问礼欲言又止,封长诀的视线早就转回妹妹身上了,后者像是换了副神情,笑着问妹妹发生在宫中的事。
忽然意识到,他好像没什么立场过问封长诀的事了。
是,他是想让封长诀风风光光地回来。可从未想过回来后,他真的有本事让封长诀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吗?
“在宫中没人欺负你吧,有人欺负你一定要跟哥哥说,敢欺负你,我要那人好看!”
封长诀在封小妹面前轻轻地挥舞着拳头,后者余光瞥到了站在一旁低落的裴问礼,她收回视线,温声道:“没人欺负我,裴大人在掖庭说过话。”
封长诀笑容凝住,干笑几声:“是吗?”
“哥哥,裴大人是很好的人。”封小妹抓过封长诀的手,低声道,“他帮过我很多忙,你能不能,在我面前,给他些面子。”
封长诀怔住,他惊讶于自家妹妹说的一番话,什么叫给裴问礼点面子?!
“我知道了。”封长诀思绪飘远,到后面和封小妹说话也心不在焉。
裴问礼为了今日,特地推了公事,提早阅完公文,他幻想着封长诀也会如同梦中那般主动,至少对他不是冷冰冰的。
如今确实不是冷淡的,而是咄咄逼人。
当他站在一旁,封长诀连个眼神都没舍得给他时,裴问礼才知道将人锁起来的害处。
他处心积虑多年,为的就是让封长诀再也不离开,但是他心软将人放走之后,却没考虑过后果。
“真狠心啊。”裴问礼望着石凳上的兄妹俩,视线转到封长诀的后背就没再变动过,他有些赌气,低声道,“早知道就不放你出来了,让你一辈子待在阴暗的屋子里陪着我。”
转眼间暮色渐浓,金保派人去安排了院落,他虽然不喜封长诀,但他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只有封长诀在,他们大人才不会喜怒无常。
况且发生了这么多事,金保对封长诀也怨不起来了。他仅存的那点良心告诉自己,封长诀和大人比起来,经历也没好到哪里去。
“将军,您住这便好,斜对面就是封小姐住的院子,大人嘱托过,若有什么事,便去旁边的院子找他。”
说完,几个婢女就恭候在一旁。
封长诀环视院子里的一切,是巧合吗?院中也种着一棵紫薇树。
当他推开那扇门,才明白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这个院子的布局物件和他在封府的院子一模一样,甚至连花瓶的花纹都极其相似!
他的手不自觉地发着抖,恍惚地迈步进去,沿着墙面往四周看了个遍。
“这些是何时摆放的?”封长诀猛地问一个婢女。
后者以为有什么问题,战战兢兢地回复道:“六、六年前。”
六年前啊。
封长诀垂下眸,心里却不断冒出想法,裴问礼到底在干什么,他复制自己的院子又有什么用……
说是金保找人安排的,实则还是裴问礼心中所想。裴问礼让那些婢女们将他带到这个和自家院子一模一样的院子里,不就是想让他看这一切。
想让自己去找他问个清楚吗?!
要是真去找了,不正如裴问礼的意了。
那些婢女笑眯眯地问他:“将军,您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你们退下吧。”封长诀也冲她们一笑,那些婢女果真有些诧异和着急,封长诀装作不耐烦地摆摆手,她们也只好退下。
一个婢女悄悄走出院落,朝大人的院子走去,院里长廊摆着小桌,大人和韩神医在温酒。
“他没再问了?”裴问礼情绪不明地重复一遍问道,那个婢女仍然摇摇头。
韩神医突然笑出声,连执着的杯子都被带动得洒出几滴酒水。
“你笑什么?”裴问礼语气不悦。
“我笑看破时局的裴大人,却看不懂他的心。”韩神医轻抿一口,品味着酒香,“你看不出来吗,封长诀这是在报复你。他是个只吃软的还不怕硬的人,你来硬的他只会比你更倔强。不然你锁他的那些日子,他怎么还没被折服,难道是我们的裴大人御夫无道?”
裴问礼听愣了,他放下酒杯,问道:“他报复我?”
“你不值得被他报复吗?”韩神医这些年也听过千百和一些下人聊过他们之间的事,还是会感到一些惋惜,“那时候你们还是少年,一个陷入困局,一个被家族束缚,没法在一起不是很正常么。你错在瞒他婚姻,瞒他封家处境。”
裴问礼垂眸,他太自私了,也害怕失去。他是从小锦衣玉食,在他人眼里,裴家的贵公子想要什么得不到,但事实当真如此吗?
他也想要街边的泥老虎,也想要表哥手中的纸鸢,也想跟着同龄小孩去看戏。但他每日都是被关在书房苦读书,门外有侍从监视着,倘若分心,就要被打掌心。
他得到过什么,裴问礼自己都不知道。
如果那时有人偷偷递给他一个泥老虎、一个纸鸢,他恐怕会珍藏到现在,甚至连死后都会带进墓里。
更别说他遇上了一个连身上都充满阳光的少年。他记得,那个少年说想要什么,就会拼尽全力去赢得什么。
那个少年全心全意在乎自己的样子,是从他人那儿感受不来的,在京都他听过不少姑娘说要嫁给他,但也是飘渺的,一时的,他也压根不想。
但封长诀是离他最近的人了,是真真切切的热忱、喜欢。
“你们都不是少年时了,他不在困局,你也没什么家族牵绊,无非是他装作不喜欢你,你们以前不也是这样吗?他对你一见钟情,还装作不喜欢的样子。”韩神医条理清晰地帮他分析,说到有点口干舌燥了,前者还喝了口酒润润喉,“不就是重来一次吗,你先前怎么引诱他坦白的,你这次再引诱一次不就行了。”
裴问礼:“……”感觉自己的心思被摸透了。
“说得倒轻松,以前他对我没防心,这次可是设防了。”裴问礼话是这样说,但神色已然阴云转晴了。
“你在和我说笑呢。”韩神医无语地别了一眼,“是谁为推掉婚事把我老底都翻出来了,又是谁为了他们信服去吃不举的药,幸好你知道找我开药,随便找个大夫都能让你终身不举。”
裴问礼一脸黑线:“能不提这个吗?”
“我有时候还挺心疼封长诀的,偏偏喜欢上你这个狐狸精,心眼子真多,他怕是被你骗得连渣都不剩。”韩神医拿酒杯的手指指了指裴问礼,后者反倒不觉得骂他“狐狸精”算什么烂词。
他就是心眼子多,就是喜欢引诱封长诀,这也是一种手段。
韩神医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看裴问礼若有所思,他起身往外走,扔下一句:“别忘了送去黔中的吃食。”
裴问礼提走火炉上的小酒壶,默默为自己倒上一杯,酒气甜醇,好想再点上一次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