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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生虽不能出门,但时常派平安送书信过来,两边互通消息。

顾长生把各地掌柜处了解到的府城、县城的消息写在信中,林惊蛰则是写一些上林村的趣闻,大多还是写四人读书的情况。

从顾长生书信中了解到,大义镇这一带还算太平。

没发生烧杀抢夺的大事。

临安府城郊已经发生过两次流民暴动,闹得人心惶惶。

时值八月十五。

天上一轮圆月,照亮万里人间。

足足三月滴水未降,北地、蜀道尸横遍野。

明明是万家团圆日,此刻却异常萧瑟。

“来,这是娘做的圆子,加了糖。”李桃花给四个小的一人装了一碗,“不管外头的日子如何,咱小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林小满尝了一口,有点像糖馅的汤圆,一口一个,又软又糯。

“吃了阿娘的圆子,我要许愿。”林小满笑着双手合十,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

林大江吃的快,一会功夫,碗里的圆子吃完了。

他见小满模样虔诚,调侃道:“小满许愿为何还窃窃私语,不能让爹娘知道吗?难不成是看上了哪个小子......”

“爹!”林小满许完愿,立刻给林大江又满上一碗,“多吃点,别瞎猜!”

李桃花喂立冬吃了两个就不让吃了,立冬嚷嚷着还要,李桃花抱起立冬就往林大江怀里塞,“看好臭小子,别给他喂圆子,糯米做的,容易积食。”

立冬巴巴得看着林大江碗里的圆子,小手跃跃欲试。

林大江在立冬手上轻轻一拍,“小馋嘴,你娘还做了其它好吃的,别光盯着圆子。”

林小满快速吃掉碗里的圆子,喝掉碗里的糖水,放下碗筷,飞奔去灶房,“我去帮阿娘端菜。”

风风火火的,差点被灶房的门槛绊倒。

“小满,悠着些,来年就十五了。”

林小满端着一盘凉拌黑耳朵出来,放在林大江面前,“爹,今天才八月十五,还有四个半月才到十五。”

“桃花,小满都成大姑娘了,想当初生下来那么小,转眼这般大了。”

李桃花笑着从灶房出来,“谁说不是呢,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俩都老了。”

林小满弯着眼角,“哪里老了?再说了,阿爹,我和哥哥是双生的,我能比哥哥小多少,您可别瞎说。”

林大江回想起当初的情景,桃花第一次生娃没经验,他又是第一回当爹,也跟个二愣子似的。

幸好有丈母娘在,只不过当初桃花生的依旧艰难。

小子抱出来时哭的响,有了对比,闺女的哭声就跟猫叫似的,显得可怜。

“不信你去问你外祖和舅舅们,你出生时那瘦瘦小小的拳头,差不多是惊蛰的一半。”

林小满看向李桃花,见阿娘点头,便把黑耳朵的碟子移到林惊蛰面前,“哥,你可真牛,娘胎里还这么霸道。”

林惊蛰大呼冤枉。

“这哪能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你看现在,吃的就比谷雨多一些,可见当初在娘肚子里,你也是个不爱吃的。”

李桃花见两人咋咋呼呼的,笑道:“你们两个小冤家,别吵吵了,吃饭。”

林小满见好就收,笑嘻嘻开口:“阿娘做的凉拌黑耳朵真好吃。”

吃饱喝足,一家人围坐在堂屋。

李桃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一有空闲便拿出绣花针。

谷雨和立冬两小的,围着林大江转悠,嘻嘻哈哈地你追我赶,跑来跑去。

一会捉迷藏一会踩影子。

林大江分神看着立冬,手里编着竹蜻蜓,“希望赶紧下雨吧,再不下,别说萝卜了,冬小麦都要赶不上了。”

“爹,冬小麦为何赶不上?”林小满虚心求教,她对农事知之甚少,如果以后想要在上林村种植月季,对原本种植的作物也要多了解一些。

“旱灾过后,田地需要养一段时间,像水稻、小麦这类,地不肥长出的谷粒干瘪瘪的,不成啊!”林大江解释道:“干瘪的谷粒几乎卖不出去,只能留着自家吃,这么一来,粮税便交不上了。”

“靠天吃饭可真难!”林小满感慨一句。

靠山山会倒,靠天天还不靠谱,时不时来点天灾人祸的,老百姓可真苦。

林大江:“谁说不是呢,要不然当初你三叔铆足了劲都要一直考下去,可不就是不想在地里刨食么!”

月辉透过窗棱洒进堂屋,渐渐地夜深了。

立冬和谷雨玩累了,越来越兴奋。

李桃花放下手中针线,抓了立冬就往屋里走,没多久便哄睡了。

林小满毫无睡意,等全家人睡着,她去井边放好水,翻来覆去好久才渐渐睡去。

深更半夜,正是最容易犯困的时候。

守夜的壮年分散在四处。

林大江院门外值夜的汉子,靠在院墙外,头一点一点的。

黑夜是最好的伪装,几个身姿矫健的黑影从各处窜出,直奔林家而来。

领头的黑衣人对着值夜汉子的后颈一个重锤,汉子彻底昏死过去。

黑衣人翻墙而入,看到院子东南面靠墙角的一口大井。

“井在那!”

闻言,几人迅速往井边游走。

打水的木桶就在井边,其中一人拎起水桶,迫不及待扔进井中,只听“扑通”一声,水花溅起的声音。

“嘿嘿,果然有水,还不少。”

“轻点,你想被人发现不成!”

“赶紧打水!”

万籁俱静,林小满忽然惊醒,睁开眼睛便听到外面的动静。

有人偷水?

林小满轻手轻脚从床上起来,窗户顶开一条缝,透过缝隙看见井边有六七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正在打水。

打出的水往缸里面倒。

那口缸林小满认得,林大江今年刚买的。

可恶!偷水不够还要偷缸。

不能忍!

对方有六七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人埋伏。

就算没人埋伏,她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林小满不敢轻举妄动,半夜正是爹娘和村民睡得正死的时候。她家在村尾,这会她要是吼一嗓子,爹娘可能会醒,村民或许根本听不见。

林小满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里正爷不是安排了五人值夜吗?他们人呢?不会都被解决了吧?

想到这,林小满更不敢随便行动,就算爹娘醒了也打不过。

林小满浑身紧绷不敢发出声音,谋定而后动,在明知自己弱小不能与外面的人对抗时,脑子告诉她,先苟着。

目前的状况,小命要紧。

眼看着外头的蒙面人打了水,装满了水缸,其中一人去打开院门,其余四人抬起水缸往外走,剩下两人断后。

一会功夫,院门重新被关上。

林小满竖起耳朵仔细听,嘈杂的脚步声往外走。

她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往院门口赶,院门仅开一人的小缝,林小满闪身出门,看见瘫在墙角的村民。

不会被打死了吧?

林小满心急如焚地跑过去探脉搏,嗯,脉搏蓬勃有力,没死。

估计被打晕过去了。

林小满拿起散落在一旁的锣,“砰砰砰”敲响。

“来人啊来人啊!有贼人抢水啦!”

“砰砰砰,嘭嘭嘭”。

锣儿敲得震天响。

附近值守的村民从远处赶来,看到林小满和她旁边还躺着的同伴,“贼人在哪?”

林大江和李桃花从里面跑出来,看到小满,“小满,你没事吧?贼人呢?”

“估计还在村口,他们抬着一个水缸跑不快!”

一会功夫,附近的村民拿着棍棒赶来,听说水被偷走了,顿时炸了。

林达听林小满说人还在村口,和林大江、林庄、林大牛几个一商量,立刻集结了二十来人,二话不说往村口赶。

等人走了,地上躺着的村民悠悠转醒。

“我这是咋了?咦,你们咋都在?”

林小满看了他一眼,“进了偷水贼。”

“什么!”地上的村民一个鲤鱼打挺,“进贼了?完了完了,我咋就没看好啊!哎呀,都怪我,一时困了打了会盹。贼呢?去哪了?”

林小满见他眼眶泛黑,“叔,你就别去了,林达叔带人追出去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到底哪个王八羔子把我敲晕的!”说完,头也不回往村口赶去。

等人走完,林小满跑到井边,好家伙,几乎把水打完了。

李桃花骂骂咧咧关上大门,问林小满:“还有水不?”

林小满摇头,“还剩一点,但太浅了,打不上了。”

李桃花怪自己睡的太死,怎么就被人得逞了呢!

气冲冲跑到井边,借着月色往下一瞧,果然只剩下浅浅一层水,顿时气的破口大骂,“要命了,谁都偷光了,天杀的贼人,偷水断子绝孙!”

这么一来,上林村被锣声吵醒的村民睡不着了。

井里的水,那是救命用的,全村上下,全靠着这口井。

爬起来的汉子全往村口跑了,妇人都在林大江家院门外守着,心急如焚得等待消息。

从一开始的破口大骂到现在的心有戚戚,都在担心明天水不够要怎么办。

一旦有人来偷,就证明外面已经极度缺水,以后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多,防不胜防。

林大江家的这口“福井”能一直出水吗?

要是哪天没水了,他们是不是也要出去抢水?

如果抢水被抓怎么办?家里还有老人孩子......

再如果,抢不到水怎么办,是不是要离开上林村,去另找出路?

天大地大,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没过多久,赶去抓人的村民回来了。

李桃花心有余悸去开院门,看见当家的被村民围在中间,似乎在激烈地争论。

她迎上前去问,“如何?抓住了不?”

“抓到了。”

李桃花往后张望,疑惑道:“那人呢?”

林大江:“里正把人放了。”

“什么?偷水贼哪能放?必须抓来送官,要不然以后谁都来偷水,咱还管得住不?”

林达不好意思开口:“哎,都是可怜人,他们是杏花坳的村民,实在过不下去了,才会......”

林达说不下去了。

他们如果没有林大江家这口会出水的井,这会说不定早就渴死或者在抢水的路上被人打死了。

“里正叔太仁慈了,这些人就该打死,这可是我们救命的水,谁叫杏花坳没有'福井'呢!”

“就是,没有也不能抢我们的水啊,要水不会自己找啊!”

“哎,都是平头百姓,得饶人处且饶人,水都抢回来了,算了算了......”

“是啊,都是可怜人,上回我闺女回来讨水,听说附近好多村子死了好多人。”

......

两厢争论不休。

李桃花气极,感情这水不是他们井里出来的都不心疼是吧?

“偷水就是不对,要不是小满那孩子机灵,明天一早起来我们就没水喝了,大家还能心平气和站在这里说风凉话?”

李桃花说完,村民个个不说话了。

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全都耷拉着头。

被打晕的村民更是脸哄得跟猴屁股似的,拼命捶自己的脑袋,“哎,都怪我,我也不知道咋了,白日里明明睡了一整天,晚上还是犯困。”

林达把他拉住,“别砸了,以后加强人手,每晚十人。”

林二牛问:“难道就这么算了?各家各户出人,为啥就他睡着了?该不会是和外村人里应外合吧?说,杏花坳许了你什么好处?”

“没,我咋能做这种丧良心的事,我爹娘妻儿都在村里,难不成我连畜生都不如吗!”被打晕的汉子急的怒目圆睁,心火蹿上头皮。

林大牛也道:“谁知道呢?”

“没有!我对天发誓,我要是做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喝水噎死,走路摔死!”

村民面面相觑。

此时大家对鬼神之说非常信奉。

见他对天发毒誓,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一晚,在场的人都不好受。

上林村有口“福井”源源不断出水,大家都活在希望之中。

今晚的事,就像是一把钝了的柴刀,将他们的希望一点点切断、磨灭,让他们再次陷入断水的恐慌和绝望中。

经过这一遭,上林村村民也意识到,要是没有林家的“福井”,他们或许就是下一个“杏花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