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询问,方知是明御史一不做二不休,仗着沿途有暗卫保驾护航,索性将那些求告无门的苦主携至上京。
由苦主亲自敲响登闻鼓,把奉恩公犯下的恶,公之于众。
贞隆帝呼吸急促,眼前阵阵发黑。
如果情况允许,他巴不得即刻撤去登闻鼓。
自诩,在他治下,大乾乃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
可,一次次被敲响的登闻鼓无异于是在扇他巴掌。
明御史委实是个棒槌!
选择了最令人头疼的法子,将奉恩公强行侵地、纵仆行凶滥杀一案,推进了不可转圜之地。
非秉公处置,不可解。
“皇帝。”
“莫动气。”
“哀家知奉恩公是承衍的外祖父,干系颇广。然,再广也不及你龙体康健万一。”
“登闻鼓既想,理应按祖制和律例,着三司会审。”
“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若奉恩公无辜,那就力证其清白。”
“倘若事实如苦主所诉,那自当给苦主公道。”
“有大乾律例和满朝文武在,皇帝何必为之动怒操心。”
太后不慌不忙的宽慰着。
贞隆帝有口难言。
明御史是耿直,不是莽撞冲动。
敢自作主张把苦主带回上京,并先斩后奏给苦主们出馊主意敲登闻鼓,就说明奉恩公之罪,铁证如山。
登闻鼓响,奉恩公必死无疑。
贞隆帝心底万般顾虑,皆无法宣之于口。
只得顺着太后的意思,勉强勾勾唇角“母后说的在理。”
也不知,承衍能否渡过一道道难关。
这些时日,承衍未免有些过于诸事不顺了。
就像是有人在想方设法斩断承衍的臂膀,置承衍于死地。
会是老三承赟吗?
还是说,有什么包藏祸心之人隐在幕后搅弄风云。
若是顾荣知悉贞隆帝的想法,定会嗤笑着道一句,确定是斩断二皇子的臂膀,不是挖去二皇子的脑袋吗?
此刻,贞隆帝心心念念的二皇子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已经做好受那座偏僻里的尸骨所累的准备了。
不曾想,以断案如有神助着称的周域,查来查去,查到了南子逾头上。
挑着扁担走街窜巷的货郎和卖柴火烧炭的老翁言之凿凿声称,亲眼目睹南子逾不止一次身形鬼祟的踏入那座宅邸。
而宅邸藏尸的枯井里,亦发现了南子逾的白玉腰带。
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就连钟离羡也退让了,不再死咬着他不放。
就这样,他恐惧忧虑许久之事,莫名其妙峰回路转了。
甚至于,眼下他只需把所有事情推给南子逾。
那他依旧是有“仁、贤”美誉的二皇子。
两害相权取其轻,死道友不死贫道。
反正,有侵地、纵火之案在前,奉恩公府的名声已经完了。
唯有他爱惜己身,来日荣登大宝,奉恩公府方亦可起死回生,花团锦簇。
南子逾替他担了罪,也算死得其所。
这就不是南子逾时常挂在嘴边的大局为重,考虑长远利益,而非局限于眼前的一时得失吗?
他也算是在南子逾的耳濡目染下出师了。
几乎没有多做犹豫,二皇子心中便有了决断。
至于,到底是不得已顺势而为。
还是,记恨南子逾煽动俪贵妃舍弃他。
二皇子自己也说不清。
但,小六残疾痴傻已成定局,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二皇子目露狠戾之色,抬起右手重重的按在左臂上,温热又略腥的液体,缓缓浸湿了袍袖,染红了手指。
许是吃痛,二皇子的神色愈发狰狞。
自从见了小六的惨状,自责、愧疚、恶心,压的他夜夜噩梦,难以安眠。
唯有用那柄切去小六手指的匕首,在他自己身上划下一道道口子,方可得片刻安宁。
如果不是南子逾凉薄狠毒,母妃不会放弃他,他也不会恼恨攻心对小六下手。
他没想过,把小六害到这种地步的。
感受着清晰的疼痛和黏腻潮湿的血液,二皇子缓缓平静了下来。
旋即,收回手,熟练的从一旁的木盒子中拿出金创药和素色软布,敷药包扎。
其实,一刀又一刀,早就证实了一根断指绝不会让小六高烧不退。
真相就是他怀疑的那般。
母妃故意折腾小六,用小六的痛苦来为他重创三皇子,来为他博前程,却不知为何,出了意外。
二皇子换了身崭新整洁的玄色锦袍,招来亲信,吩咐道“立即前往奉恩公府,转告南世子,大局为重,舍一人保奉恩公府来日的钟鸣鼎食。”
“承恩公是很值得效仿的对象。”
“本宫等南世子的好消息。”
“另外……”
说到此,二皇子顿了顿,眸底寒芒乍现“派人去叶府。”
“以南世子的名义,堕去叶楠乔腹中胎儿!”
“待胎儿流尽后,再要了叶楠乔的命。”
既然南子逾都要死了,那就再替他背个黑锅,扫清他前行路上的障碍吧。
以往,他有多看重叶楠乔。
如今,他就有多憎恶叶楠乔。
亲信应声,领命而去。
奉恩公府。
南子逾的双目下青影依稀,两侧脸颊略显凹陷,已全然不见了往日游刃有余,进退自如的风采。
仿佛满脸都写着焦头烂额四字。
“周域!”
南子逾咬牙切齿。
在此之前,他的应对之策都是为二皇子预设的。
谁料,这把铡刀最终落在了他的头顶。
据说,周域和钟离羡已经在整理证据,撰写文书,上禀陛下,而后拿他下狱。
陛下不会杀二皇子,不代表不会杀他。
那么多条人命,那一排排的枯骨,等待他的不是腰斩,就是凌迟!
他必须得想法子,让二皇子百口莫辩。
让周域和钟离羡的视线重新凝在二皇子身上。
届时,他和二皇子的生机都在于圣心。
那也是唯一的生机。
“世子。”
“依旧没有寻到奕公子的下落。”
有侍从入内,恭声禀报。
南子逾闻言,愈发烦躁。
在此山雨扑面的多事之秋,子奕帮不上忙也就罢了,还在拖后腿。
本来,子奕和沈七娘的婚期就定的急。
眼看着,即将到来,子奕在听完二皇子那番恶意满满宣泄情绪的话语,得知他弃二殿下择六殿下,又得知二殿下亲手断了六殿下的右手食指后,疯疯癫癫闯出府去,再不见踪影。
他派人寻了子奕许久,毫无结果。
可,沈七娘还在清河郡主府等着与子奕完婚。
乱!
实在是一团乱麻。
既然承受不住,就该依他所言,早早离去。
而不是非要淌这趟浑水,淌进去了,又觉得格格不入难以接受,留下一堆烂摊子,任性的不告而别。
真以为吴兴沈氏的姑娘是农夫地里的大白菜吗?
“再去找!”
南子逾一字一顿道。
“就是掘地三尺,也必须把他找回来。”
“上京城内找不到,就派人去上京城外找。”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否则,婚期在即却逃的不见人影,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在羞辱吴兴沈氏。
侍从惊愕,猛的抬头,又迅速低下“属下这就去。”
转身离开之际,与奉恩公夫人擦肩而过。
“夫人。”侍从连忙行礼问安。
奉恩公夫人漠然的摆摆手“下去吧。”
“母亲。”南子逾强抑着烦躁不耐。
奉恩公夫人眼神犀利的望向南子逾“子逾,不要再寻奕儿了。”
南子逾下意识皱眉“母亲,子奕和沈七娘的婚约……”
“我说,不要再寻奕儿了。”奉恩公夫人冷声打断了南子逾“他心地纯良,手上干干净净,不曾掺和你们的阴谋诡计。”
“他想走,那就让他走。”
“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局势吗?”
“冰塞川,雪满山,山将崩。”
“他走,才是活路。”
“留下,就是一同覆灭。”
“他不该落得个同你们一样的下场。”
“可是……”南子逾不悦道“他疯疯癫癫出府,没有路引,没有新的户籍,没有金银侍从。”
“母亲,您活了大半辈子,谮能如此天真。”
“倘若不是妥善安排的后路,他能逃多久,又能活多久。”
“不管您承不承认,他就是朵温室花房里的花儿!”
“子逾,人的成长可以是一辈子,也可以是一瞬。”奉恩公夫人幽幽道“奕儿离府,是生是死,都与奉恩公府再没有半分关系。”
“你所担忧的婚事,更是不足为虑。”
“沈七娘是个势力的,薄情寡义的程度跟你不遑多让,那些个烂糟事传扬开来,她会吵着主动退婚的。”
毕竟,用不了多久,奉恩公府就不再是外人口中所谓的镶金嵌玉的福窝了。
“与其寻奕儿的下落,不如好生思忖如何应对你自身的生死危局。”
南子逾抿抿唇,蓦地开口“母亲在怪我?”
奉恩公夫人“不是怪。”
“是悔。”
悔不该被权势、金银迷了心智,以至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现在,她只盼着奕儿可得新生。
早该走的。
而不是被亲缘所缚,同流合污。
南子逾眸光闪了闪,欲言又止。
原来,他的母亲也这般悲观了。
“那就如母亲所愿。”
“儿子多嘴劝一句,如果母亲知道子奕的消息,还请替他扫清尾巴。”
“走了,那就走的干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