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
姜意醒来时迟嘉舟正在洗浴室。
她推门进去,看见他在洗脸,姜意凝视着他,眸光新奇又柔和。
下一秒,她的脑子里涌入一个想法,她付诸行动,跑到房间拿了照相机,靠在门上,调整好角度后对准他。
他正在刮胡子,从镜子里瞧见她的小动作,侧头,“拍什么呢?嗯?”
“拍你啊。”她扬唇,笑得明媚灵动。
他笑而不语,清洗掉下巴上的泡沫,姜意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很安静。
迟嘉舟挑唇,叫她过去,姜意摇头,饶有兴致地看他。
他低笑,慢条斯理地清洗脸。
半晌,清洗完毕,他倚着洗手台,双手抱着胳膊,一脸兴味,笑容散漫。
“过来,我要吻你。”
听见他这句话,姜意挑了下眉,笑着叫他,“迟嘉舟。”
他微微侧头,笑得风流倜傥,薄唇笑意晃人,“怎么了?”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挺欠的?”她双手抱着胳膊,近琥珀色的明眸里含着狡黠的笑意。
“目前来说——只有你这么说过。”话落,他朝她走近,将她捞入怀中,“胆肥了?敢这么说你老公,嗯?”
姜意淡然一笑,理了理他的衣襟,“我看你还是别太骄傲了。”
他坦然自若,“还不是老婆你纵容的。”
得,跟这人白说,脸皮厚的很。
姜意转身,他拉住她的手,“去哪儿?”
“吃早餐啊去哪儿。”姜意无奈,逗他,“你不吃啊?”
他得寸进尺,“你喂我。”
姜意哼笑,“惯的你。”
她往客厅走,转身回来又去了洗浴室,迟嘉舟笑了声,在客厅位置上坐下。
等姜意出来后,他单手支着下巴,语气悠悠:“老婆,我想喝牛奶。”
姜意淡声道:“自己拿。”
他眉毛微挑,嘴角朝上扬起,“手酸。”
他衣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有点好笑。
她抬头,随口问了句:“你干什么了手酸?”
他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神情自若,“伺候你酸的。”
“……”姜意无语,又有些羞涩,她动了动唇,默了两秒,认命般地把牛奶递给他。
要是不把牛奶递给他指不定他又说什么风流话。
“喝吧,祖宗。”姜意无奈勾起唇角。
吃完饭后,他像往常一样收拾餐桌,姜意坐在位子上看他操持着家务,极为平常,可每一帧每一幕都太生动。
烟火味十足,温暖而普通,令人心驰神往。
曾几何时,奶奶也是这样在厨房忙活,她和弟弟过去帮忙,打闹,奶奶笑看着他们,那双眼睛慈祥又盛满爱意。
姜意心间一动,暖意上涌,源源不断,她下意识地走过去抱他,脸贴在他的后背,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他轻笑,握住她的手,“怎么了?嗯?”
她眉眼柔和,语气轻软,“迟嘉舟,我带你去见见奶奶和弟弟吧。”
他稍稍愣了下,随后恢复常态,神情淡定,可眉眼却是柔和的,应道:“好。”
吃过早餐后,姜意骑着电动车载着迟嘉舟去了墓园。
墓园比不上城里有序,但两边的树都极其葱郁。
姜意领着迟嘉舟到了奶奶和弟弟的墓前。
奶奶的墓碑就在弟弟墓碑旁边。
照片上,奶奶笑容慈祥,五官清秀,仍可瞧见老人家年轻时美好的模样。
另一旁,弟弟笑得意气风发,阳光肆意,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看起来还有点乖。
奶奶和弟弟的墓前都放了菊花,但弟弟的墓碑前多了一束纯白茉莉花。
姜意眼睛酸涩。
眼前浮现出曾过往的一幕幕,美好而珍贵。
可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眼角越发泛红。
迟嘉舟眼眶也红了。
他站得挺直,姿势很正,他走上前,对着奶奶鞠了一躬,非常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他将手中的菊花放在老人家跟前,“奶奶,我来看您了。”
姜意上前,把手中的花束放下,蹲在墓碑前,眼含泪光,“奶奶,我来看您了。”
“这次我带阿舟一起来的。”姜意努力笑了下,让自己保持平静,“我们在一起了,奶奶,你高不高兴?”
姜意跪下,对着墓碑跪拜,迟嘉舟一同跪下,两人对着老人家磕了三个头。
片刻后,他们起身。
姜意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神情有些恍惚,语气缥缈。
“从小到大,左邻右舍都夸我学习好,天生读书的料,可姜海华就是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个女孩。
在他眼里,女孩成不了大事,即使做出点成绩也要还是要相夫教子,她们生来就是要服务并且忠于男人和家庭。
读书好只是一种谋生手段,让女人可以嫁得更好,我一直认为这是错误的。
我以为赵芳玲会不一样,毕竟她从表露过重男轻女这一面,在姜海华逼迫式打压式的教育里,她是除了奶奶疼我的人。
那时候奶奶还没来漓江,晦暗的生活里,只有她会护着我。
我以为她会不一样。直到她远走高飞,留下一地鸡毛,我才发觉自己被最信任的母亲背刺,那时,姜海华的漫骂与压迫几乎要将我吞没。
我想救我自己,可无论怎么努力,结果好像也就那样,我不想放弃,可一次次的挫败感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我如赵芳玲和姜海华说的那样,生来就是错?
我想一死了之,但我不能,我还有奶奶,有弟弟,无论生活再怎么苦,奶奶和弟弟也会陪在我身边。
我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拼命努力,好好学习,带奶奶和弟弟走出这令人窒息的家庭,带他们一起过好日子。
我一直坚信只要我努力了,我一定可以带着奶奶和弟弟走出那片晦暗,我们还有美好的未来,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可后来……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什么都没了,晦暗的日子永远困住了我。
我本想就这样摸黑走到天明,可你出现了,你拉着我走向了光明。”
迟嘉舟眼眶渐红,沉默着拉住她的手。
他松开她的手,在奶奶墓前双腿跪下,郑重承诺,“奶奶,我会照顾好意意的。”
姜意眼睫颤动,“迟嘉舟,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她早该在四年前就说出口。
“不用说对不起。”他眸光温和,“在我这里,你永远有特权,哪怕伤害我。”
“所以,没关系,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我迟嘉舟生来就是你姜意的狗,我会做你一辈子的忠犬。”
“迟嘉舟……”
他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珠,“不要哭,奶奶和弟弟会担心的。”
姜意努力扬起一个笑容,他的神情愈发柔和。
迟嘉舟牵着姜意到姜凌墓前,鞠了一躬,“阿凌,谢谢你保护了我们的意意公主,你是小天使,也是最勇敢的骑士。”
“阿凌,准姐夫向你保证,一定竭尽所能转正,等下次见面,我就是你姐夫了。”
他举起手发誓,语气郑重无比,认真道。
姜意没打断他的话,在旁边默默听着。
等他说完后,她在弟弟墓前蹲下,“阿凌,姐姐的小天使,今年又大了一岁呢。”
泪珠大颗滚落,他听见她哽咽的声音——
“姐姐想你了。”
“如果我们阿凌还活着,今年就十八岁了,刚好成年,最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旁人十八岁,有成人礼,有生日蛋糕,会跨龙门,参加喊楼活动,参加高考,有一个光明灿烂的前途。可为什么我们阿凌没有?我们阿凌明明最好了……”
即使四年过去她也依旧会恍惚,弟弟还那么小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姜意泣不成声。
“阿凌,姐姐现在很幸福,你在那要多为自己想,不要再为我冲锋陷阵了,要好好的,姐姐永远爱你。”
迟嘉舟眼眶通红,拥她入怀。
两人在墓园待了会儿,陪奶奶和弟弟说了会儿话,半个多小时后离开。
出墓园大门时,对面大爷瞅着她们,姜意觉得有些奇怪,没一会儿,大爷走到他们跟前,看了一眼,最终定格在迟嘉舟身上。
“小伙子,今年又见面了啊。”
瞬间,姜意脑子里的弦崩断,她意识变得迟缓起来,周边的声音她都听不见了。
她只看见大爷跟他说着话。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时大爷已经走了。
姜意声线颤抖,“你以前来过这?”
“嗯。”他淡声道。
他早就去看过很多次。
守墓陵的人都认识他。
“每年两次,最忙的那年一年一次。”
那么简单的话,姜意却觉得沉重极了。
“谢谢。”她哑声道。
他扶着她的肩膀,声音温柔,“意意,我们是一家人。”
他从不提及‘家’这个字眼,但若是她在,那便是他的家。
即使寒风凛冽,迷失在途中,也只是短暂的,因为她最终还是会出现。
他们一起跨过寒风,穿过迷雾,走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