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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烧得火热的夕阳落入无垠的地平线。

灵州这座不夜城很快入了夜,街道灯火长明,映出每个人心事重重的脸。

城中面积最广的酒楼胜春楼已被烈雀宗包场,上下三层酒楼,哪怕容纳来自五湖四海的修士们绰绰有余。

现下,沈迹正坐在宴席前排,因为距离很近,她甚至能看见烈雀宗长老脸上的皱纹。

另插一句,本次宴席座位是按照各州各派历年的成绩排序的,尽管有人不满,也不失公允。

神兽四宗是当之无愧的上首。

而后依次是摇光宗,不代表任何门派的沈迹,以及灵州各种有排面的世家子弟,盛玺的家族俨然排得上号,和沈迹不过隔了三人的距离。

沈迹甚至看见了代蓝,赶在没人注意前,她转了转上下三层楼,仍然没有发现曲存瑶的踪影。

不合理。

沈迹在心底摇头,曲家在沧州势力还算不错,前又有银月帮扶,曲存瑶不来就算了,怎的她一个曲家人都没见着?

“在找谁?”

耳畔传来薄荷般清凉的声音,音色朗朗。

沈迹僵了僵,到底没应声。

往常她的打扮偏天青淡雅,今日却着一件银红色的苏绣月华锦衫,昳丽的裙角漾出生动的桃花,灼灼其华,遥遥望过去,十分夺目。

说话的人是盛玺。

少年显然是看见她了,那双本就黑亮的眼睛更亮了,在昏黄的余晖中散发出珍珠般夺目的光泽。

盛玺今日打扮得也很光鲜,眉眼俊俏胜过曜日,朦胧的灯火落在他睫羽之间,恍若扑火的蝴蝶。

“这么久没见了,你不想和我说话吗?”

沈迹心知肚明,这是独属于盛玺惯用的撒娇句式,可是她顿了顿,想起了东野曜的提醒,忽然觉得开口很艰难。

“嗯,好久不见。”

盛玺到底有没有把他们当成同伴。

离开摇光宗,然后回到盛家,成为灵州的一员,敏锐的人觉察到了都要说一声不对劲。

盛玺意识到了她的异样,他小心地伸出手,拽了拽她的衣角,“你…怎么了?”

“没事。”借着宽大的袖袍掩饰,沈迹看清了他眼底的无措与慌张,她严丝合缝的神情隐隐松动,“我只问你一句。”

“你说。”盛玺道。

他想不通,不过一月不见,他们之间怎么会生疏到如此地步?

于是沈迹用只能两人听见的音量问他,“你是打算加入灵州了,与他们同谋合污?”

“是吗,大概。”盛玺说出了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回答,“其实你应该知道的,我是灵州计划中的试验品。”

沈迹:“…你?”

试验品不是只有东野曜,君锦织,以及百里凝吗?

沈迹完完全全的呆住了,她惊愕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其中找到开玩笑的成分,可是里面只有无尽的麻木,如坠深渊。

那颗惴惴的一颗心彻底沉了下来。

少年扯出一抹勉强的笑,“一开始我想帮你,但后面发现我错了。”

“不,不对,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活下去,沈迹,你明白吗?”

沈迹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手臂青筋突起,用力地揪住他的衣领,“盛玺,我宁愿你是在骗我。”

“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她问。

他说:“没有。”

“一旦被他们发现逃离的意图,种植在体内的蛊毒就会发作,试验品即刻暴毙。”

她静静地聆听他的话语,不知何时,沈迹的大脑翻出了一段久远的回忆。

那是她进摇光宗的第几天来着,灵泉内的挣扎呻吟,陌生又似曾相识的声音,还有…盛玺买下新房的第一日,黎极星嗅到的血腥气息。

她模糊地听见盛玺说:“没错,那天是我,杀死河神的人也是我。”

到了最后,她满目的震惊已经波澜不惊,原来一切都早有预兆。

“你要加入我们吗。”

少年殷切地朝她发出邀约,一如既往的热情,沈迹知道他是认真的。她郑重地摇头。

沈迹平静的语气像是一盆融冰的冷水,给了他迎头暴击。

“不行。”加入盛家如同走向黑暗,这是坚定的立场问题,就算为了自己,沈迹也不可能动摇。

然而,少年却摇摇欲坠地后退了一步,盛玺不能接受沈迹现在的态度,根本做不到。

他的脊骨抵着冻人的墙壁,声音放的很低。

“你说的对,我没有走过你的路,所以我不能证明你的选择是错误的。”

“盛玺,冷静点,听我说。”沈迹用力地扶住他的肩膀,“洛水神女已应允了我的要求,她一定有办法解决你的问题。”

“没有用的,洛水是中立派,神明不会插手历史变迁,那只会损坏她的因缘寿数。”

“你猜她为什么愿意等你,洛水快死了。”

沈迹皱眉,“她是半神之躯,距离成神不过一步之遥,怎么可能说死就死。”

盛玺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一个死的人也是你。”

“沈迹,你留在那里就是等死,来我身边吧,你在,我消失的时间就会减缓,只要我不死,你也不会死。”

他再次发出邀请。

可是沈迹拒绝,她还是拒绝。“不管如何,我比你早答应了洛水。”

中立派总比邪恶阵营靠谱。

良久,盛玺道:“我尊重你的想法。”

哪怕他为这个不起眼的要求耗费了巨大的代价,盛玺并未没有出声诉苦。

隐在黑暗的影子不满地抽搐扭曲,是盛千愿在挣扎,少年面无表情地将它碾压进尘土。

两人沉默的并肩而立,沈迹从来不认为立场能改变他们的关系,但中间的沟壑需要克服,就算是说服盛玺,她必须得帮他摆脱灵州的控制。

她想:所以…那些人果然还是该死。

盛玺说:“你会怪我吗?”

沈迹:“怪你做什么?”

盛玺老实交代:“怪我骗了你,一直在骗你。”

沈迹看了他好几秒,慢条斯理地说:“被人欺骗,感到愤怒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我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