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数将尽。
四个字如春日柳絮,轻飘飘的落进时见枢的耳朵里,他几乎有些不可置信了。
时见枢别过脑袋,一派云淡风轻,拳头却越握越紧。
这边,零的叙述还在继续:“我早该轮回转世,但在人世耽搁许久,我的眼睛便只能看见生灵,不能也无法再与将死之人产生羁绊。”
这是来自她灵魂的记忆,不用回想也不能忘记的烙印。
听见对方如此肯定的话语,沈迹默然垂首,莫非是她的到来改变了什么?
原着中的林惊木似乎没有早亡的迹象。
至少现在没有人想让他死。
怎么会这么难?少女无声地叹息一声,掩盖住探究的冲动,闭目。
满室寂静,阿零性情懵懂,左看右看,还不知她的话给各位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黎极星坐在角落的长椅上,他抓着一张毛绒小毯子,那里有个暖融融的壁炉,火光在少年苍雪似的睫毛上跳跃。
这种场合,他向来不会开口。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时见枢抬眼,眉宇紧锁,他问:“你当真没有见过他?”
“这个…我不知道。”阿零坦诚的说,“看见他的脸,听见他的声音,我才能下最后的结论。”
得不到答案,时见枢又低下头,气压沉沉。
沈迹打破了略显沉重的氛围,“有办法改变现状吗?”
布娃娃晃了晃脑袋,还没说话,就被时见枢的眼神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说:“除非给他续命。”
不然就等死。
兜兜转转,话题又绕回了原点。
林惊木今年不过二十来岁,身体状态却和六七十岁的老人差不多,他的衰老是异常的。
“不行,普通的续命救不了他。”时见枢沉声道。
“时见枢。”沈迹很认真的叫他,窗外的暮光映进她的眼睑,呈现出一片雾蒙蒙的金。
“说说摇光宗的过去吧。”
林惊木不能死,沈迹需要时见枢的配合。
对上她平和得有些漠然的眼神时,时见枢瑟缩了,直到熟悉的刺痛从唇边传来。
“……”怔松片刻,淡淡的铁锈味染上舌尖。
他伸出食指,用力地抹去那一抹殷红。
也许看出了时见枢的犹豫,阿零相当识时务的冒出来:“寿命不足两个月的人,地缚灵看不见,而两个月以上的都是正常人。”
地缚灵的语气天真又残忍,往往最直击人心。
少年精致的脸庞残存的那点血色忽然就消失了,和他的唇色一样白。
时见枢很清楚,如果什么都不说,林惊木是没有生路的。
“我知道他的身体很差。”像是宽慰自己,时见枢低声解释。
但他从来不知道,林惊木连两个月的时间都不剩。
“人长了嘴就是要说话的。”沈迹再次叹气:“你是真的恨他到要死的地步吗,明明就很在意,为什么不好好的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呢?”
沉默,时见枢被数落得抬不起头,他倔强的不吭声。
沈迹:“…”好倔的一头驴。
深吸一口气,她叉腰,拿出了嘴炮绝招:“孩子死了你来奶了,瘸子好了你送拐了,大鼻涕流嘴里你知道甩了,火葬场了你知道痛哭流涕了,早干什么去了?”
“…?”蜷在椅子上打盹的黎极星睁开眼睛,沈迹狂野的发言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两人一娃都纷纷转头,看着沈迹,然后露出震撼的表情。
沈迹:“都看着我作甚?”
时见枢呆呆的抬起头。
他被说得面红耳赤,哽咽道:“但是,我…我又没孩子。”
“关键不是这个。”沈迹眉眼间都透露着无奈,“你有没有认真听?”
见她的确真心实意,时见枢从刚才尴尬的情绪里抽离,“听见了。”
他还是有气无力,沈迹黑着脸,“现在是爽文当道,我讨厌火葬场,你最好有话说话。”
被她这么盯着,感觉手臂已经爬满了鸡皮疙瘩,时见枢继续嘴硬:“倘若我有苦衷呢?”
“苦衷?”沈迹面瘫脸,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倘若你的苦衷实在难以启齿,那就和当事人说,至少要保证有一个人知道吧?”
先前酝酿好的深重情绪被她搅得散去,时见枢唯唯地道:“也没有那么严重。”
时见枢:已老实。
“说起来,师兄的伤,是…那个人叛逃的时候留下的。”
沈迹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停顿,甚至不愿尊称那人一句“师父”。
每一次的旧事重提,都会把从未愈合的伤口撕得鲜血淋漓。
回忆起那张和蔼的面孔,时见枢强忍下心中的怒火,他磨了磨牙,勉强地将往事一一道来。
如同往年,摇光宗派出了王牌,林惊木,十三岁筑基,十五岁金丹,是当之无愧的剑道第一人。
“但,师兄有个弊端,他的性格太软和,对感情看得太重。”
因此在上场的前一秒,师父叛逃的消息被泄露,林惊木才会心神俱乱,他没有发挥出平时的一半实力。
林惊木顺理成章的落败,胜者也成了玉衡宗的大师兄。
“后来,林师兄和二师兄一同前往,见了师父最后一面,等他们回来时,林师兄的灵根就损毁,再也无法修炼。”
“二师兄就像变了一个人,他越来越暴躁,开始承担起宗门各项事务。”
说到关键之处,时见枢还算冷静的腔调转而变得愤怒,“大师兄是被师父亲手所伤,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拥护一个罪人!”
“是他毁了一切。”
少年微哑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恨意,浓烈的情绪足以将人心埋没。
“摇光宗的情况每况愈下,谢师兄虽然天资卓越,却实在愚笨,极易被人挑拨,后来只剩下我,但那时我也是废人,满门荣光皆被抹去。”
沈迹眉梢微动,谢瑾枫知道他师弟这么评价自己么?
风雨欲来,少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想来,我们根本就不曾了解过真正的他。”时见枢轻笑了声,眼底全是讥讽。
置身事外的沈迹比时见枢看得的东西更多,少女面上情绪浅薄,她不动声色地拨开了其中云雾,“你不觉得,这一连串的变故就像是早有策划的阴谋么?”
“是挺巧的,我只知道罪魁祸首是他,柳照,他给我们带来的苦难,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回想起骨节被碾断的情景,那样的疼痛刻骨铭心,仿佛就在昨天。
少年冷笑了声,情绪透出惊人的偏执与恨意。
“要不是他堕入邪道,屠杀若水村,我们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若水村?”
一直都安静得像是真正的娃娃的零突然插嘴。
地缚灵的面上挂着显而易见的疑惑。
“这个名字…好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