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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竹篁呆呆的看着面前已经从头到脚被彻底劈成两半的山脉,双膝一软,几乎难以抑制地瘫坐在地。

此刻他的脚下,或者说,他的屁股底下,就有着无数的灵气往上飞窜!

这些都是他正阳山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啊!

这落魄山山主,怎么敢如此嚣张跋扈!

简直是强盗!

是土匪!

“啊——!”

他正阳山偌大的基业,今日就毁在自己这一代人了吗?!

竹篁愣在原地,他们都还未曾交手,自己的祖师堂就被人砸了个底儿朝天!

岂可修!

他缓缓抬头,立马就与那双淡淡的金色眸子对视,这一眼仿佛让他看到了浩瀚的星空,无际的阔野,乃至灵魂深处的自己!

噗!

竹篁只是盯了片刻,他就胸口一堵,接着整个人吐出一大口鲜血,恹恹儿地毫无生气。

就是这么一眼!

他已经完全抵抗不了!

那——,

他竹篁又怎敢?!

对那人发怒动气?!

这一剑之下的威力,他自己难道会不清楚吗?!

他整个正阳山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底蕴灵脉,就这般被人轻易地连根斩断!

此时泼天的灵气正疯狂地上涌,甚至毫无任何办法去阻拦它!

可现在竹篁连一个想报仇的心思都不敢起来,他也怕死,他也怕那一剑砍在自己身上。

那一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根本不是一般人能砍出来的。

谁能一剑砍破整个正阳山脉?

这可是在浩然天下!

哪家的仙山洞府能允许旁人随意拨弄?!

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对,

他现在应该想一想,该怎么办?!

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朝着已经停步于半山腰的那三个年轻人喊话道:

“陈平安,你妄为大骊之民!随意动用干戈,难不成真的想过那大骊王朝积攒下来的赫赫威名不会将刀刃落在你落魄山头上吗?”

这话说完,三人的步调果然有了些许的停滞。

刘羡阳面色古怪地看了竹篁一眼,接着又侧过头看了看陈平安,“哎哎哎,这话说的,我都有点怕了,要不然咱们先撤吧?”

“少阴阳怪气的,刘羡阳。”顾璨顺手给了他屁股一脚,也没在意是否在众人的眼前这般动作,只是还像小时候那样,只要他惹恼了自己,就立马飞起一脚,“咱们今日的目的可不只是剑开正阳山!”

“我——!”

刘羡阳揉了揉臀部,装模作样地龇牙咧嘴,正要说些什么,结果被陈平安伸手将二人的话题打断。

“好了,先别说这个了。”

陈平安抬头再次与那一拨山顶上祖师堂的修士们对视,这一次并未使用什么神通术法,只是轻描淡写般地看了他们一眼,接着又回过头,此时看向山脚下的那大拨修士,随后微微点头。

“怎么,现在知道了是吗?”

山顶上的竹篁见到他们三人的步调片刻间再无动静,此时心里以为他们到底是害怕了。

毕竟那在宝瓶洲让山上修士人人自危的大骊铁骑,还当真是能够作为维持秩序的一把利器!

只要能够有线搭上它的这一处风口,那也不至于整个正阳山就被他任意践踏!

不过自家山头上的威风,到底是再难有以往模样。

这当然不能让竹篁心里畅快,他此时站在山顶上,忽然就想要一吐痛快,冲着山脚下赫然骂道,“你落魄山再是厉害,能挡得住大骊王朝的铁骑吗?!”

正说着,忽然有长老传讯,言说大骊曹家的某位已经来到观礼队伍之中!

这也正是给了竹篁语气一根定海神针!

“你陈平安就当着你那请来助剑的亲朋,还有我这正阳山上上下下所有看客一个答复——”

陈平安好整以暇,拄着剑,此时望着这位早就满头乱发的正阳山山主,他此时恐怕还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陈平安也不想再多言语,只是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发表那一段“天真可爱”的言语。

“陈平安,此时就知道认怂了吗?”竹篁看着那袭青衫好似在等着自己判决,甚至已经联想到这个小子在日后公堂对簿之时,跪在自己面前磕头认错的模样!

但这并不能减轻他心头的创伤,因为正阳山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他哪儿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做那么多原谅他人的蠢事!

他到时候只会让这个年轻人死!

去死!

立马死!

“所以——?”

陈平安像是提醒一样地点头,闭目凝神,神色并无丝毫的轻松之意,但这不是对这个正阳山,而是对某个冥冥中一直以来对他抱有恶意的那位。

“你若是再敢有所举动,那就是对大骊国师不敬!”

“你莫非想要忤逆大骊国师崔先生的法旨?”

“你难道真不怕我日后告到崔先生面前,让你落魄山散于当场?!”

“……”

此话说完,观礼上的宾客们总算起了波澜,只是他们的眼神同样古怪,但又不好大声言语。

反倒是山脚下那堆修士此时开始登山。

对的,没错,就是在竹篁说完这句话之后开始登山!

这些人当真是丝毫不怕崔瀺?!

竹篁心里这么想着。

不仅如此,又有弟子忽然来报,那个刚才坐在观礼席里的曹姓子弟忽然混进了山脚下那拨修士当中!

这——??

这到底是怎么了?

“山主,大事不好了!”

“讲!”

“三十万大骊铁骑将我正阳山外围——”

呼!

弟子还未说完,竹篁就伸出手打断他,他此刻都不用再继续听他禀告,因为以他的目力已经看到了那地平线外黑压压的一线!

“为什么?!”

竹篁喃喃自语,心底本来就已经乱麻一团,现在更是如同沉石一般!

他陈平安到底是何人?!

为什么这么能找援助?

竹篁当然不会天真过头,以为这些铁骑是来助力自己的!

因为那一线黑潮马上就将正阳山团团围困起来,那惊天的煞气几乎化作一个实质的杀神,拔高近乎千丈!

若是其它小国,他正阳山可能看都不看一眼,可是这就是大骊王朝敢平山上人的勇气!

凡人弑仙!

莫过如此。

没人会怀疑他们能不能活下来,只有质疑山上人是否受得了这冲天的杀孽!

“很抱歉,竹篁山主,又快了你一步。”

陈平安没有解释其中内幕,于是继续向前走动。

他当然知道这位为何消息这般迟缓,这正阳山上那位执掌消息渠道的天才兄实在太过于出奇,以至于到现在为止,这位竹篁山主也没敢把其它的脉络联想到一处。

“不,停下!”

竹篁道心几乎将要崩裂,如果任这恶客这般走上来,那他的正阳山恐怕就是真会成那冢中空壳!

“怎么?还有其它招数吗?”

陈平安依言,再次停下来,他身后的那波登山客反倒不停,只是以陈平安的身影为终点,自觉落在他的身后,将他隐隐拱立出来。

“对,一定还有的!”竹篁心里慌乱无章,忽然看到顾璨那一身的儒衫服饰,于是破口大喊道,“你陈平安当真忘记规矩了吗?!”

他忽然就想到了浩然天下文庙的整治天下,他陈平安怎能违逆文庙的意思?!

“陈平安,你怎敢如此,真当文庙的规矩可以容忍你一人所能随意践踏的吗?”竹篁说到这里,泣不成声,他早该想到文庙了,宗字门山头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如何都没想到这家伙当真是半点都不顾忌这些东西啊!

居然就这么直接开打,将自己的正阳山断成两半!

不仅这样,还让他自己那山底下的一众长老弟子更是臣服起来!

这种对于实力的无知,来源于弱小对强者的无限期盼!

此时此刻,

谁能打得过他?

谁能阻止得了?

不,都没有!

没有任何一人啊!

“你好,我叫陈平安,姓陈的陈,平平安安的平安。”

陈平安拖剑而行,直直地朝着山顶上走来。

一步一步。

调子一致。

声音一致。

“你、你、你——!”

天地忽然在此刻变得寂静起来,连同着在竹篁眼睛里的陈平安也是如此。

一刹之后,

那个人气势忽然旺盛如火!

也就是在这同时,

原本那一袭青衫也开始渐变成雪白!

最后彻底化作一件白袍,披在陈平安身上,使得他整个人就好像虚无缥缈的神灵,那一双眸子伴着金色,就像刚才那无形能重伤自己的模样类似。

“我知道你在这儿。”

陈平安步子迈开间,忽然出声。

但这话并未与旁人问起任何身边人,只是这么像是随口地说了一句。

实际上他之所以先前就从山外回到落魄山上重新安排,其实就是因为他知道那人还在算计着自己。

那位永远都不会放过他,因为陈平安早就知道这是那位一贯的想法,但也绝对是他自我觉得最是正确的打算!

但此刻却无人出声,

陈平安嘴角勾起,并不意外,只是忽然抬头环顾四周,接着一手迅速掐诀,整个人化作一个白衣的高人,手中常见直直的指向正阳山那已经断成两半的祖师堂,终于念出了那两个字。

“邹子。”

这声音很轻,很小,甚至无人能听闻。

可是在陈平安心湖里,仍旧有一声嗤笑如同石落水面,迅速地荡漾起微波来。

“看吧,你此时不过是仙人境的修士,可为了个徐长风就如此兴师动众,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这样的人可以带着他们前往最好的省市?”

“这个天地间的生灵难道真的会因为你个人的喜怒哀乐而变成一片生机勃勃?”

“显然不会是这样,万物都有其规律,可是你陈平安自始至终都未曾把他们当做是生灵命途的轨迹。”

“……”

那道嗓音的语气很讽刺,甚至是嘲弄,就好像他早就看透了陈平安一样,也预料到了这般的结局。

只是陈平安并不辩驳,落在旁人眼中,此刻他的动作只是将剑轻轻的竖立在身前,接着又是一剑。

这一剑。

不是刚才。

也不是他此时此刻的全力。

而是单纯的一剑。

很普通很寻常的一剑!

就这样轻轻的落在那无形的空气中。

接着就好像是点在了什么早已平静下来的水面上,这里的湖泊表面忽然凭空起了波澜,荡漾起无数的水波!

那纹波涟漪紧接着就开始四散开来。

这般动静不小,甚至又堪称是精妙至极!

因为他这一剑的水纹波动,并不能够让那些弟子受到任何的伤害!

但是它所触及到的山石阵法之类,悉数使其化为齑粉,形似云烟倏忽间消散。

“抱歉,他徐长风是我的兄弟。”

陈平安终于回答了心湖里的那些问题,心声说完这句话,那心境里无人再有回答,他也将目光继续看向山头上,那一个还在呆立着的正阳山山主。

其实陈平安并没有想要过多为难于他,陈平安此时只想一件事情,那就是尽快的将徐长风救出牢笼,可是邹子的算计又让他难以立马出手!

但竹篁可能并不知晓,至少是在这之前。

“行了,到此为止吧。”

此时此刻,天外忽然传来一道中规中矩的声音,陈平安和众人抬头,又马上视之不见。

这二人正是值守宝瓶洲的两个文庙先生。

只是今天陈平安所做的一切自有人给他兜底,他也不用再去忌讳这些。

这些人在往日里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可从来没见过谁能让他们主动现身的,

今日众人也是如此,索性一点都没把他们看在眼里,既然吃了某家的猪头肉,那也相当于成了他人的臂膊助力。

陈平安此刻自然知晓这些道理,不然何必去兴师动众?

“陈平安,事已至此还不出手?”

一个身形颇高的中年儒生出言,目露凶光,言辞犀利,警告道,“莫非是真想进那功德林里待上一阵才肯罢休?!”

“莫要如此,温和些。”

旁边儒生将他扯住,眼神示意着,眼下这个正阳山不知道陈平安的关系,难道他们自己人还不知道吗?

只能说身边这家伙真的把境界修到狗身上去了。

再说,此时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都忘了吗?

居然能够这般威胁于脚底下这些人,莫不是自讨苦吃?

陈平安本来不想多言语,只是听得后者这番话,又再次看了一眼他们两个,对后者稍稍抱拳行礼。

至于前者见到这般动作,自然更是不喜,只觉得此人丝毫尊卑之恋都没有,当真是该惩治一二方才罢休。

如此想着,他就要出手当场擒拿陈平安。

不过念头刚起,当他正要伸手做些什么之时,忽然他的脖颈就被一道大手握在手中,昏天黑地中飞到天外,那个说话温和的儒士定睛一看,此刻原地反倒站了个文文弱弱的穷酸秀才。

这位温柔地看着自家的小弟子,拍了一眼身边的小家伙。

“看看,老秀才我这关门弟子,厉害吧?”

老秀才身材虽短,但是语气十足,甚至有些溜子的模样,缠着人就问。

“文圣老爷,厉害,当真厉害!头一次见到这么俊俏的弟子!”

老儒生自然知道他的一贯作风,此时赶忙点头迎合,哪儿想到老秀才忽然就翻脸不认人!

“那就让那个小王八犊子给老子滚,你回去之后让老二换个人来,不然到时候老头子回来了,届时有得掰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