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玩笑话,崔某所说,都是真心实意。”
崔瀺躬身行礼,再拜道。
“此次大劫落下,虽有小哥力挽狂澜,但天下大局仍有定数,徐小哥也不必这么看着崔某。”
崔瀺双眼平静,对于面前的徐长风,他早就猜测过不凡之处,但一切的一切,还是自己的师弟齐静春告知自己,这个少年在不久之前的那场大劫下,展现出的战力,几乎举世无敌。
但,那又如何呢?
崔瀺心里补充,这个少年如今已经彻底荒废,如果能够利用到最后一丝的价值,那他的计划在未来不久,可能会更完美,届时就不用再担忧一些意外的发生。
“崔先生,能告知我具体情况吗?”
徐长风刚一说完,又马上止住话题,因为他只是动了一下,立马就察觉到自己脑袋以下毫无知觉的状况。
瘫痪?
不,
纯粹就是命不久矣。
“小哥也察觉到了吗?”
崔瀺走近,身边的黄狗不怀好意地紧紧盯着他,露出獠牙,对着他开始呜呜低语。
“你如果真的活下来,那么陈平安日后就不会再走出这个小镇,他的决定不会是我们这些操控线索之人能够进行左右的,如果有,那也会是通过陷阱的方式,诱导他进入窟窿之中。”
“可是,你不一样,你是陈平安童年的一束光,是他失去父母之后,最为重要的一个人,远超刘羡阳,顾璨,甚至还凌驾于陈平安自己的性命之上!”
“你若不死,他未能有所成就!”
崔瀺说完,掏出一卷书册,以徐长风能够看清楚的举例,展开其中的文字。
良久,
徐长风怔怔出神,接着看向他,“果真如此?”
“崔瀺虽名声不好,但从未有欺师灭祖,违逆忠良之举!”崔瀺笃定道。
书册上面的东西,不能给任何人看到,因为那事关日后的所有可能性走向,但徐长风看了没事,因为他就要死了。
死人,
不只是不配拥有秘密,
还有获得一切谜团的权利。
“好,你出去吧。”
徐长风点头,只是对崔瀺没有了刚才那种尊敬的语气。
所谓人恒爱之,不是对要让自己去死的人进行尊重,哪怕这一举动是自己的自愿行为。
……
药铺后院里,
杨老头脸色阴沉地拦住正要往外走的崔瀺,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自然。”
崔瀺对他的视线不闪不避,直面自己内心。
毫无波动,坦诚之至。
这样的举动让他整个人的立场好像就直接站在了最理智的一方。
只是这样的行为当真值得推崇吗?
“崔瀺——!”
一道声音暴喝,但很快就被崔瀺用手指放在嘴前止住。
“嘘!”
“你如果不想要功亏一篑,那你就最好知道,这一次看似大获成功,其实已经输了一半!”
崔瀺怒目相视,看着面前这个中年男人。
“齐静春,别仗着自己现在境界高了,就了不起!我崔瀺只要一天是你师兄,你就给我一辈子好好听话!”
“你——!”
“崔瀺,你这事儿做得真不地道了!”
老杨头终于再次发话,语气中的问罪之意溢于言表,对于崔瀺不满是真,但这一次的大局后果,也是真。
如果理智上来看,那小子这一辈子都站不起来,或者说,可能吊着命就这么几天。
他没办法,
那三头饕餮也没想救治。
失去价值的东西,即使曾经风华绝代,也抵不过现在命如草芥。
这就是修行,
这就是仙家。
“抱歉,天君,此事日后自有分辩,崔某只是顾及到后面的计划,而且现在的天地好像又有些不大一样了。”
崔瀺意有所指,只是还没有说得明白,后院里间的某个屋子,忽然传出一阵哀嚎的犬吠,接着有五彩斑斓的星光冲天而起,各色星光分别前往天地各处,有穿梭天地隔阂的,也有直通文庙深处的。
只是这一段记载,并不显于史册当中,只是崔瀺当日苦笑片刻,对着那里间的屋子重重地做了一个大礼,自愧不如:
“我崔某能断天下事,雕众生心,唯独不晓徐君原来留有后手,自愧弗如,自愧弗如!”
自那之后,没人知道那日三人后面到底说了什么,
只是当天,
药铺子里久违的爆发出了一场大闹,
小镇上脾气最古怪的老杨头,罕见地与那个向来自诩脾气最好的齐静春联手,将那莫名造访的崔瀺豪横地打了一顿。
接着便是黑猫也在后者的脸上扇了两巴掌。
只是后面有五彩强光自后院里射出,
一道璀璨夺目的星光,跨过天地界限,落入一处宽阔雄伟的长城之下,
有老人伸手接过,良久后长长轻叹:
“天下倒是好看,可惜再无一人能出其左右。”
这道星光化作一条细绳,将老人的手腕捆住,也就在这个举止的一瞬,整个剑气长城忽然开始震颤起来,恍如巨龙翻身,将整个蛮荒天下惊得大妖四起,只是随着老人抬手,这样的威势立马止住,那些大妖见着剑气长城并未变化,这才纷纷折返。
“陈爷爷,您这是……?”
跟在老人身边的少女虽然风尘仆仆,但不乏清秀之色,她本能地感知到此刻的剑气长城好似发生了什么不一样的变化,但这样的变化又怎么可能如她猜想那样,是陈老爷爷手腕上的绳子所造成?
“那个人死了。”
高大老人微微摇头,语气有些失落,又有些不可思议。
那人与自己从未谋面,但居然能轻而易举地帮自己把这万年难题解决!
如果是旁人莫名其妙送上来这般机缘,那陈清都尚且不觉得能相信,但那小子做的事情本身就是一件件让人不明觉厉!
“他是——?”
宁姚开口,有些好奇。
“骊珠洞天里那小子的好兄弟,徐长风死了。”
陈清都转过头,温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宁丫头只知道那小子是陈平安的好兄弟,却想不到是她爹娘的救命恩人。
按照原来的光阴长河流向,宁姚的父母在那场十三之争中死于大妖之手,只是随着那个小子的横空出世,在天外屡战屡胜,导致蛮荒天下那几个远游大妖都被那小子三两下顺手除了。
至于那个大祖为何不会出手,其实就是被徐长风彻底打怕了。
这也是剑气长城近些年来,对那些大妖并未怎么见过的缘由,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奶娃娃,先掀翻了蛮荒天下的王座井口,后打烂整个十三境大妖们的脊梁骨。
只是包括陈清都在内的一众知情者眼里,对徐长风为何不直接出手除掉这些大妖的举动,都有些不明白。
哪怕知道有个白泽,但看着那小子的杀力,一个无限接近于十五境的强十四,随手打的几乎快准十五的蛮荒老祖叫苦不迭,都已然可以大致知晓,这小子除了那三位,再无人能敌。
现在那人居然将一件对陈清都来说,永远都无法创造出来的东西就这么地送了过来,实在让他遗憾,不曾以自己合道剑气长城,挟长剑与其鏖战一场,人间憾事徒增一件。
“?!”
宁姚震惊,她刚才还在询问自己大概需要什么境界,才够得到徐长风那样的深厚境界,没想到此刻那人居然就这么死了?
“对。”
陈清都摇头,接着忽然心情极好又心情极差地将宁姚身边的佩剑握在手中,朝着广袤无垠的蛮荒天下随手一挥,一道凝若实质的剑影瞬间化作万丈,直直地砍向蛮荒天下腹地,惹来一阵怒骂。
“陈清都,当真想要开战不成?”
有老人法相率先凝聚,横跨无数距离,直接落在剑气长城之外,怒目相视。
“哦,不好意思,今天心情不错的同时,心情不怎么好,想要砍上三剑,你要不要试试?”
陈清都捂着嘴角打了个哈欠,慵懒地回应道,与此同时,他的气息居然暴涨,隐隐间,居然马上就能与老者法相的威压相抗衡!
“你——!
无理取闹!
简直有病!”
老人乃是蛮荒天下的大祖,对于陈清都这一副泼皮性子,又急又气,自己一身伤势本就未愈,结果这家伙还雪上加霜地落井下石!
这一剑就砍下了自己蛮荒天下数十年的气运,
若是再落下两剑,
不知又有多少妖族生存之地灾害不止!
“怎么?就许你经常来打?”
陈清都嗤笑一声,只是晃了晃长剑,但终究没有劈下去,大祖见状收敛,长叹口气,只能作罢离去。
见到二者对峙散去,一旁的宁姚忙走上前,接回佩剑。
“陈爷爷,你今天好像情绪不太对?”
“是啊,自由了,情绪总归也就松弛了。”
陈清都并未多言,随手一挥,将宁姚送回宁宅之中,自己则是站在城头, 对着浩然天下的方向,微微鞠躬:
“陈清都恭送道友!”
……
中土神州,
文庙,功德林,
魁梧的老夫子一身儒衫,身边跟着个小老头子,嘴巴嘀嘀咕咕个不停。
“哎呦喂,老爷子唉,您看那小家伙虽然道行境界没了,但好歹能看点书啥的,要不然您就让我去给他收成徒弟呗?”
“要是你觉得丢份儿,小老头儿我也可以帮着老爷子收个关门弟子,再不济我这个穷酸秀才多那么个小兄弟,也不是不可以的,反正全凭老爷子您的一张嘴,说啥都能行。”
小老头儿语句连珠,尽扇一些耳旁风,说些有违天下礼制的事情。
“不行咯,那小子救不了的。”
老夫子摇头,他给的那块玉佩只是能够保持住那小子后面的日子,不会被徐长风在天外打趴的异兽追踪,但是人心不足欲壑难填,这样的一块香饽饽,对于多少能够知道他存在的人来说,明显就是一块材料。
一块能够让他们像深海巨鲨一样疯狂争抢的美食。
老夫子也曾想过将那小子留在身边,但总归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忙碌,总会有一时不察,容易被人钻空子的余地,所幸只能让他自己留在那里。
更何况,这里头的水,可不只是人为,还有那天地意志。
这股意志生的蹊跷,
他们三人都未曾有过提前预兆,就好像这东西是凭空诞生,但又好像是恒久不变的存在。
所以现在的难题又增加了。
天意,
究竟是为何物?
正思索间,
云海之上忽然滑落两道璀璨星光,落在至圣先师与文圣二人手中,绕其身后半圈,最终化作细绳,捆绑在他们的手腕上。
“这是——?”
文圣只觉得身体忽然开始一明一暗,摇晃不定,最后肉身与魂身再次凝聚一体!
“嘘!”
至圣先师未来得及过多查探,见到小老三这样的情况,立马让他噤声,同时施展神通法术,遮掩天机。
许久之后,
一大一小两个老头子才从功德林中走出,对着宝瓶洲方向微微拘礼:
“恭送道友!”
……
天外,
少年道祖一巴掌拍飞一群遮天蔽日天魔,伸手将穿梭无穷虚空的星光拦住,戴在手腕上,微阖双目后,立马绽放神光异彩。
“道友阔气!”
这一声传的不远,但声浪所过之地,天魔如冰河遇暖阳,尽数消融!
“恭送道友!”
……
莲花天下,
中年僧人盘坐在万佛丛中,讲解精妙佛法,
正是高深之处,僧人忽然拈花一指,有灿烂星光划开天地界限,落在掌中,宛如游龙。
与先前一般,最终捆缚在手腕上,僧人嘴角含笑,朝着天外浩然一礼:
“恭送道友!”
……
那之后,槐黄小镇再无徐长风的名字,
只是落魄山上,多出个小小的坟堆,
年岁渐长的山主每每回到家乡祭拜完爹娘后,就会先在这里独自一个人说些贴己的话,常常醉倒后,说些家乡的淳朴风气的言语,泪流成河仍不自知。
于是粉裙少女开始打理,
莲藕小人也搬到此处落地生根,
还有后来的黑衣少女,以及一个洞府境的小妖精,
这里成了她们的秘密基地,
也成了后来某个老厨子时常分享厨艺的地点,
还成了后来小镇年轻一辈每次回到槐黄小镇后的聚会,
至于那碑上的名字,外人始终不知,
只有在夜晚人们长眠后,
一条孤独的黄狗会在坟前低低呜咽,轻轻地蹭着碑文,尾巴无力地晃荡着,晃荡着,
那个当年打开门就把自己抱起来的少年,
何时才能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