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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旎欢赶来御极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那病弱的青年浑身是血,跪在殿门口,数柄钢刀架在他身上。

“别杀他!”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提裙快步跑上台阶。

“夫人!您等等!”太监在后面追,压低声音道,“后宫不得干政!”

那一队天子亲卫不知该拦还是不该拦。

皇帝沉声道:“别拦她。”

看着自那缭绕的晨雾中冲他跑过来的女子,谢云霁闭了闭酸涩的眼睛,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她好端端的,没有中毒,也没有受伤。

“你们在干什么?”她惊愕不已,高声道。

走得近了,才看清谢云霁的模样。

他的衣襟都被血浸透了,乌发凌乱,形容憔悴,跪在殿上,看向她的眼神温良无害,唇角勾起,似是一个苦涩的笑。

她心头忽然升出烦闷的感觉,喘不上气。

他这副模样又怎么了,比起他对她做的一切,根本不算什么。

可她的心就是莫名的揪着,说不清道不明,像是坠了块大石头。

谢檀见她过来,脸上的表情变得莫测,冷冷道:“谢大人夜闯宫门,有要事。”

话音未落,谢云霁便压抑地咳嗽了起来。

她看向他,亲眼看着他指缝中涌出了丝丝血迹。

谢云霁抬眼望向那个呆呆看着自己的人,她还是那么好看,似乎瘦了些,下巴尖尖的,看着他的目光惶恐又恍惚,他一时有些明白过来了……

她这是在心疼他?

青年白着脸,继续咳嗽,唇角却压不住。

宋旎欢知道夜闯宫门是死罪,蹙眉看着他道:“谢大人……何故夜闯宫门?”

“臣知错。”谢云霁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俯下身去,垂首对着皇帝道,“愿领罚。”

殿内一片寂静。

宋旎欢的目光落在谢云霁身上,他就跪在那里,他不是没有跪过谢檀,只是现在不知为什么,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是什么呢。

谢云霁向来行事有度,绝不会做今夜这种……冲动之事。

冲动这个词,就与他这样的人是不沾边的。

到底是为什么?

谢檀蹙起眉,走过来,将自己的大氅披在宋旎欢身上,温和道:“你先回去。”

宋旎欢点点头,解释:“方才睡醒见你不在,我才……”

他握了握她的手,“我知。”

谢云霁看着他们,眼里有压抑的痛色,手指在袖中握得发白,随即目光平静的落在了地面上。

而另一边的宋旎欢欲言又止,她在出殿门时回握住谢檀的手,看着他不说话。

而他盯着她的眼睛,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似的,翻涌又刺痛。

他还是不愿让宋旎欢不高兴,顿了顿,低下头,用不冷不热的声音道:“放心,我留他的命。”

宋旎欢走了。

谢檀重新回到殿内,静静打量着跪在他面前的谢云霁。

他几息便能想明白,谢云霁定是有苦衷。

可这苦衷值不值得他放弃这次杀他的机会?

皇权威严不容任何人侵犯。

夜闯宫门,是多好的可以光明正大处死他的名头?

答应了宋旎欢不杀他又如何,将他判个流放,流放路途遥远,水土不服、劳累、忧思过度,多的是死在路上的。

“谢卿可知闯宫是死罪?”谢檀淡淡道。

谢云霁仍旧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没有抬头,“臣知罪。”

他知道谢檀在给他辩解的机会。

可他要怎么说?

将父亲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么?

为人子,他做不到。

他不知父亲在谢檀心中到底占多少份量?是仇恨多,还是残留几分亲情?

自小,父亲对他都淡漠凉薄,更别提对谢檀了。

否则谢檀也不会归来后就与谢氏断了关系啊。

“臣知错,无可辩。”青年缓缓道,闭上眼,“请陛下念及谢氏曾给予陛下庇护,莫迁怒于谢氏一族。”

他会为一些必达的目的放弃一些东西是不假,可他终究做不到在危难之时,将父亲推到自己前面。

父母以孝裹挟子女,强势者压迫弱势,这是世间的规则,他逃不脱,只能遵守。

况且,这世间他认定的除了她,还有为人子的道义和原则。

谢檀望着殿外,铜金色的光已将层层的玉阶照亮,他骤然转身,道:“你不能死在我的旨意下。”

你若是死在圣旨下,会永远留在她心里,成为我与她之间的隔阂。

而后他走到桌案边翻了翻,又叫太监取出厚厚一摞奏折置于谢云霁面前。

“你写的《驭军略》朕看了。云京是天子脚下,勋贵和武将们还算老实,地方上的尤其是边境上的,难免仗着军功和身份行事跋扈,惹民怨是迟早的事。”谢檀蹙眉,“你的思路不错,但对边军的整顿方案还是不接地气了些。”

“将军们是经不住查,朝廷供养还不够,还个个跟朕叫屈喊苦,可朕将他们羁押清算了,谁来为朕守边防,谁来抵御外敌?”

“你看看这些。”谢檀将一摞奏折扔到谢云霁面前,“这些都是边防的战事,云京锦绣繁华,便都是边军的功劳。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谢卿啊,你所书是正道,只是目前,实现不了。”

“臣愿为陛下分忧,地方军边军这两年扩充迅速,人多了,必然会尾大不掉,臣愿为陛下修剪修剪枯枝烂叶。”谢云霁从善如流道。

“边陲艰苦,谢卿一去怕是……”皇帝道。

谢云霁道,“臣,不立不归。”

皇帝略沉默了片刻,仔细盯着他,“朕再问你一次。你一进殿来就问明德夫人,可是谁要害她?”

“你即使不说,朕也会查清楚,断然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她的安全。”

“臣之父谢之桓,已到了颐享天年的年纪。”谢云霁做了两个深呼吸,“昨夜里又饮酒贪杯中了风,如今已然起不来床。臣将他带着同去,以便照料。”

话说到这,未挑明,谢檀也已明白。

今夜这一番闹,竟是因为谢之桓,是谢之桓要害他的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