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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玠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平稳气息,斟酌道:“明德夫人曾是我大哥发妻,两年前亡于一场火灾中,臣曾在陈郡时见过夫人,后来在宫中意外相见,便认出了夫人。”

“夫人并未否认以前的身份,只说与陛下曾是旧识,原本是要嫁给陛下的。”

“可……臣的大哥谢云霁数日前竟起死回生回到了谢府!不知何故,他并未主动进宫面圣。臣有罪,并未及时将此消息告知陛下。如今看陛下有意立明德夫人为后,臣惶恐,怕再这样拖延下去,大哥知道了此事,不会罢休。”

谢云玠说完,松了口气,心里却涌起一阵惭愧。

他这是……将大哥出卖了啊。

可若继续隐瞒下去,一旦明德夫人的身份公之于众,大哥若是闹起来,不仅皇帝脸上不好看,那宋氏……又将被置于何地呢。

不会有人觉得她无辜。

只会觉得她惑主。

时人对发妻都讲究个稳重大气,更别说对皇后了,那是天下女子之表率。

若是还未立后,就引得皇帝和世家清流的纷争……最后受伤害的只能是她。

谢云玠的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心中很是平静。

欺君之罪,雷霆之怒,受着吧,他认了。

牛油蜡哔啵地燃着,在空气中炸开了个花儿。

大殿中并无别的声音。

皇帝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震怒,只是淡笑了声,“谢卿,有心了。”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谢云玠却觉得比下旨处置他还要惶恐,登时冷汗淋漓。

有心了,是什么意思……

少年耳尖发热,若不是高高的交领挡着,都可见泛红的脖颈。

他唯恐自己对宋旎欢见不得光的心思被察觉,连忙叩首辨白道:“陛下,臣之兄与明德夫人已是过往,俱往矣,无须再谈。但陛下若立明德夫人为后,必然迈不过她曾是臣兄长之妻这一道……臣并无私心,只想保全谢氏!”

皇帝的目光压过来,问道:“你兄长发妻姓姜,和明德夫人有何关系?这世间长得相似的人多了。若你兄长强求……朕不会累及谢氏。”

谢云玠悬着的心却没有回落,谢云霁在他们这些谢氏子弟中是神只般的存在啊,万不可就这样成了族中污点。

看来还是要回去劝解兄长……

“至于谢云霁尚在人世这件事,朕早就知道了,江山都尽在朕手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什么能瞒得住朕的耳目。”皇帝道,“你起来吧。”

谢云玠谢了恩站起身来,抬眸望去,御座上的皇帝冷峻瘦削的脸庞,在一片金芒中有种白玉一般冷硬的质感,更令人难以捉摸。

他的神情竟有片刻的茫然,淡淡笑了笑,道:“明德夫人宋氏,原是朕的青梅竹马,若不是你兄长从中作梗,我与她也不会落到如此两难的田地。立后的标准是什么,朕怎会不知?”

“既然话都说到这,你也知道了所有内情,朕不瞒你,朕喜欢她,只要她,皇后之位,必须是她的。”

“不管她是前朝罪臣之女,也不管她曾是谁的发妻,都不能改变朕的心意。至于谢云霁,朕会大大的赏赐他,他若还是不识抬举从中阻挠,朕必不能留他。”皇帝缓了缓,冷冽的目光压过来,“你可明白?”

谢云玠一怔,随即躬身长揖,“臣回去必会规劝兄长,臣……亦听从陛下差遣。”

皇帝笑了笑,“甚好。”

松竹院内熄了灯,仅有一盏残烛,谢云玠年轻英俊的面容在烛火的映衬下有一种朦胧的哀伤。

他原以为皇帝和兄长相争会伤及宋氏,但……好像是他多虑了,是他低估了皇帝对宋氏感情。

长长叹息一声,谢云玠吹灭了蜡烛。

*

与穆国战事吃紧,穆国王室果然不愿束手就擒,更别说放弃抵抗了,穆国驸马带领最后一支隐藏的王军死守贺兰山脉。

来议政的内阁阁老们岁数大了,老腰受不住,在宫里待了两天两夜后,跪安回去歇息了。

待内阁那群阁老走后,已是半夜,谢檀便在暖阁的榻上补了个觉,一觉醒来又去上朝。

在朝堂之上,谢云霁告假未归。

为表示对栋梁之才失而复得的重视,谢檀将谢云霁收入了内阁。

内阁的缺正好空出一个,文华殿大学士,不算辱没了三元及第的谢云霁。

此诏书一出,百官静默片刻后议论纷纷,皆是对他死而复生又归来的诧异,反而对封他为文华殿大学士一事并无异议。

翰林官入阁,本就是众人心中一条心照不宣的晋升之路。

谢云霁连升三级,文华殿大学士为正一品官职。

年仅三十就入内阁参预机务,实在是……太年轻了些。

可除了年轻,好像也没有别的缺点。

三元及第啊,那惊才绝艳的状元郎,升迁的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快。

谢檀将这位置给谢云霁,并不是偶然。如果说是为了弥补,倒不如说是将他架在这个高位上,才能让宗族的分量更重。

文华殿大学士,多少士人菁萃的终生梦想所在。

内阁之次辅,是可以写进谢氏族谱的荣耀,数代之后仍受子孙敬仰和供奉。

也会是大昭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想来此时晋升的圣旨已送到了谢府。

“陛下,可要传膳?”太监道,“今儿个还是在暖阁用膳?”

谢檀搓了把脸,看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问:“什么时辰了?”

“酉时刚过。”

谢檀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明德夫人来过吗?”

这与大臣们议政,都忘了时辰了,快三日没回她的毓秀宫,都宿在暖阁里。

议政时闲杂人等都勿扰,估计管事太监将她拦在了门外。

“奴才才换了岗,奴才在时,明德夫人未曾来过。”太监答道。

皇帝顿了顿,道:“把前面那个唤过来。”

不一会儿,下值的小太监就返了回来。

皇帝一见他回来,立刻开口问道:“明德夫人可知朕在这边议政?禀报过没有?”

小太监一听,连忙低下头,眼睛盯着地面,回答的十分具有艺术性:“回皇上,夫人应是知晓您在御极殿,但因您正在与阁老们议政,定是不便前来打扰。”

皇帝皱了皱眉:“那朕后来宿在暖阁中,她可知道?她可曾来过?”

小太监不敢抬头,依旧低着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回皇上,夫人应是不知的。”

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他咬着牙,瞪着小太监,一字一顿地说道:“朕问,她来没来过?”

小太监跪下来,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回皇上,明德夫人她……未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