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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宋旎欢不是在谢云霁面前娇俏羞怯的少女,也不是在谢檀面前忧思落泪袒露心声的孀妇。

而是,她自己。

她自然不是什么无知少女,就算在宋家的时候,父亲也是在她与澜止未开蒙的时候就将人情世故世间种种潜移默化给他们,免得他们太幼稚。

她若是请人家捎带着她去云京的,人家不一定会帮忙。

也许会看她孤弱可怜,但这点怜悯在关乎切身利益时就会烟消云散,倒不如切实的利益捆绑来得实在。

她静静看着马夫。

马夫似乎嗅到同类的气息,压低声音道:“帮我跑这一趟,云京到咱们这又不远,我只能跟你六四分。”

“一言为定。”她笑道。

马夫不用来回跑,白拿钱。她亦得了她想要的实惠。

这一路上,她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是辎重,与两位镖师一路向云京行进,出乎意料的顺利。

她心中也并无不安。

她还记得多年前得知谢云霁的真面目时,咬牙从谢府中出走彻夜未归时的忐忑。

她忐忑什么呢?

女子的贞洁观念、世间规则对女子的禁锢无形捆绑住了她。

那是她第一次与命运抗争,与俊美如斯、高贵如斯、冷酷如斯的谢云霁抗争。

而如今,她多日未归,在荒野村庄借宿,在乡间小路奔跑到喉咙灼热,在一群泥腿子中向云京高歌猛进。

她的心,很平静。

时间真是能改变很多原以为不会变的事。

气度沉稳,举止优雅的谢少夫人,竟会成了如今模样?

她心中的安宁来自于对未来的肯定。

她完全相信,谢檀不会因为她失踪几日彻夜不归就质疑她的清白,反而会怕她在外受了委屈。

当然也不会有谢氏大族的规矩等着制裁她。

她这一趟下来,又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谢檀的保护之外,摒弃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她也能够活下来。

一个人生存,好像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世道井然有序,该发生的都在发生,无论好事还是坏事,都没太大的变化。

原来是她变了。

想到这,她心中豁然开朗,哂然一笑,靠在镖车的辎重上,沉沉睡去。

翌日到云京城门外了,镖师给她结清了银钱,那一贯钱在手里沉甸甸的。

她双手接过,认真道:“谢谢。”

其实她还想说,下次还可以找我。

但她知道,她得回到谢檀身边。

宋旎欢拢了拢额发,辨别了方向,朝着皇城而行。

忽然有孩童的低泣声响起。

宋旎欢循声转头看去。

几个孩子在追逐一个男孩,不难看出那个男孩身上原本穿着的衣衫十分华贵,然而此刻已被撕裂,被泥土脏污。

他们将那个孩子压在身下,那孩子被揍的鼻青脸肿,也没求饶,而是将手中的什么东西紧紧捂着。

被欺压的狠了,那男孩忽然奋起反抗,反抗的招式像是学过几招,却不是什么正经功夫,都是些阴损的下三滥招式。

其余孩子被弄疼了,对他下手就更狠了,奈何他们人多,那男孩又被狠狠压在土地上。

“唰!”地一声,尘土飞扬,那几个孩子被尘土呛得直咳嗽,纷纷站起身来。

宋旎欢忘了将手中的马鞭还给镖师,马鞭震慑的威力下,她挡在了男孩身前。

男孩滚在地上,揉了揉眼睛,吐出一口沙土,模糊中看见自己身前的女子格外高大。

那群孩童们鸟作兽散了。

宋旎欢垂眸看了会儿男孩,男孩虽然惊魂未定,却还是紧抿着唇,眼眸中有一抹倔强,并没有向她求救的意思。

她还是弯腰把他从沟里拉出来,那男孩站起来后,只比她矮一个头,看起来九、十岁的样子。

宋旎欢看着他,问:“你可是和父母走散了?需要什么帮助?”

她的目光平静,并无对弱者的怜悯,令男孩心中的别扭少了些,但他还是不愿同她说话。

宋旎欢笑笑,她也不是什么圣母,没有非要救人的毛病,就如同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得靠自己,旁人若是插手,生了依赖,也不一定是好事。

在她走了两步的时候,男孩仿佛被什么震慑,忽然扑上来抱住他的胳膊,道:“你、你能不能救救我,带我走?”

宋旎欢顺着男孩的眼神望去,便看见不远处云京城门处出来一行骑兵,仿佛在找什么人。

“好,跟着我。”她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城门反方向去了。

许是刚才被那群孩子打得受了伤,走动起来,宋旎欢能感觉到男孩左腿的僵硬,一路上,他都咬牙紧跟着她的步伐。

云京京郊多密林,他们二人本就身量不高,弯腰躲进密林中去,又都灰头土脸的,其实很容易就躲过了搜索的骑兵。

待骑兵彻底没了动静,已是夜幕降临。

映着月光,宋旎欢垂眸看怀中闭着眼睡着的男孩,能看出本是个眉清目秀的孩子,此时脸上却布满眼泪鼻涕和泥土的混合物。

嗯,毕竟还小,会害怕,会哭。

宋旎欢望着云京城的方向,不愿再耽搁。

她将自己的手抽出,缓缓将孩子靠在一旁的树墩上。

她可以带他走,但得他愿意。

明显他并不愿意,他惧怕回到云京。

至于他到底是谁,那群骑兵为什么要找他,宋旎欢并没有太大兴趣知道。

身后忽然传来哭声,哭声中夹杂着绝望。

她停了下来,转头看了他半晌,又问:“需要帮助么?”

他抹了把脸,手摸了摸怀中的包袱,犹疑道:“你不是坏人?”

她道:“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么?”

男孩低头沉思。

“那你呢?你是坏人么?”她反问。

“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想杀我?你是谁?”宋旎欢道。

“我没想杀你!”男孩着急辩解。

宋旎欢却道:“方才你在装睡,曾有两次,拿匕首抵着我。”

在月色下,男孩的脸色森然变了,露出一口编贝似的白牙,袖中匕首不再隐藏,幽幽道:“你也没睡着?你竟知道,为何还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