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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皇城响起了沉重的钟声。

那声音传进诏狱依然清晰可闻。

一夜没睡的青年垂着的眼皮动了动,牢房小窗透出薄薄的微光打在他身上。

他的理智告诉他今日是去御前的大日子,与六殿下有一出大戏要演,知道这一天他不能出错,这一天他也等待了太久,

知道他昨夜应该好好休息,应该强迫自己睡去。

他都知道,可他做不到。

谢云霁缓缓抬起眼,眼睛里有血色。

他的妻子啊,竟去敲了那登闻鼓。

按《大昭律》,敲登闻鼓者,皆需受二十大板。

他一直以为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之内,一直以为他一个人可以承担。

争夺皇权的争斗,向来是不见血的战争,他以为他能独善其身,以为自己是处于上位的那一个。

直到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狱中磋磨,他豁然明白,窥人心,算天机,再缜密的算计和筹谋,在绝对权力面前也是无力的。

可即便如此,他也依然能稳下心神来,因为他知道他背后有宗族,有数百年来谢氏的清誉作保。

直到宋旎欢去敲登闻鼓的消息传来。

那一刻,他才深刻意识到,他所依赖和仰仗的那些,连一人都护不住。

能独善其身已是不易。

他连他的妻子都护不住。

他的妻子,不是姜瑶,是宋旎欢啊!

她难道不知自己身份有暴露的可能么?她本不该以身赴险啊。

她怎敢去敲那登闻鼓的?

连谢氏众人都知道这案子牵扯的人位置太高,轻易不可撼动,连那些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谢氏族人都不敢掺进皇权争斗的浑水中去,只静静等着哪天圣上能把他想起来,或者是哪位皇子能拉他一把?

谁都不曾想过他在牢中过得怎么样,遭了什么罪。

或许有人想过,但没有人愿意为了他以身犯险。

那她呢,冒着真实身份被发现的风险,去为他破局,是为了什么?

她……爱他呀。

谢云霁抬起头来,眼泪划过面庞。

半晌,他站起来,缓缓走上台阶,心中坚守的有什么在这一刻悄然改变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解了心中的钝痛,什么权臣谋士,什么从龙之功,什么沉稳端方,什么谢家的未来……在她的安危面前什么都不是,他一刻不能再等了,道:“来人,我要面圣。”

*

御极殿。

皇帝先审了六殿下萧慎贪渎案。

由于此案耽搁许久,萧慎早已利用这段时间将人证物证替死鬼完善的不能再完善,各个都是许了身后万户侯的死士,一来二去地给皇帝上演了一出精彩纷呈的大戏。

皇帝在位多年,这种匪夷所思另有内情的案子于他来说并不罕见,遂沉吟道:“既如此,工部员外郎和户部左中侍郎暗中勾结,就赐死吧,家眷全部流放宁古塔。另,六皇子萧慎治下不严,着罚俸半年,免去监察御史一职。”

“谢卿敏锐多察、陈善有据,刚正不阿,大义可嘉,着兼任督察院左金都御史。”

都察院,可直接向皇帝弹劾、言谏百官。

言罢,皇帝望着跪在殿上的青衫青年,半年多没见,看着是与以前不同了,皮肤黑了些,眼神有了光,原先身上那种世家公子的矜贵气淡了不少。

同僚轻轻碰了碰谢云霁的肩膀,低声道:“谢翰林,快谢恩啊。”

谢云霁从上殿上来,目光就一直在宋旎欢身上没有移开。

只是她从始至终没有看他,皇帝问什么,便答什么。

宋旎欢淡淡垂着眼,身上跪的笔直,却因背上的伤情,疼的微微颤抖着。

昨夜频伽浮玉的那番话让她对谢云霁的一颗心冷了下去,如此便生出了无畏。

人无所求,就不会低人一等。

今日虽是她第一次进宫,皇城巍峨壮观,憾人心魄,她因着无畏誓死的心境,竟没有想象中那样惶恐。

只看着一幢幢巍峨高大的宫殿,忽然想到谢云霁平日里就是穿梭在这样的地方,自己走过的路或许是他也走过的。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跪在殿上,她没敢抬头,皇帝的话不多,声音肃穆冷定,顷刻间就能决定很多人的生死。

她无所谓了,她这条命本就该死在宋家落难之时。若是能瞒过去就瞒,瞒不过去就算了,反正事情败露了倒霉的也只是姜家,谢家倒还是苦主。

因为这样的心理,她整个人不卑不亢,倒是让皇帝另眼相看了。

的确像是能干出为夫君敲登闻鼓这样的事的烈妇。

皇帝问:“今年多大了?叫什么?”

她垂首道:“臣妇姜瑶,今年二十。”

“姜瑶……姜忠的女儿吧?蜀州人士?”皇帝沉吟道。

“回禀圣上,臣妇确系蜀州人,家父宁州通判姜忠。”

皇帝又道:“你可知敲登闻鼓要受些苦头?”

“臣妇知道敲鼓必答天听,臣妇的夫君亦是知道状告皇室将先收监,妻以夫为纲,有夫君作纲常,臣妇怎可因为要挨板子就不敲鼓鸣冤?圣上圣明,并不知臣妇的夫君还困于牢狱,而天下百姓不知圣上不知……”她静静地说着。

谢云霁在她的诉说中眼神温柔的不像话。

皇帝听完,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宋旎欢身上,“抬起头来。”

她袖中的手指收紧,缓缓抬起头,是从容不迫的姿态。

“郎才女貌,和谢翰林很般配。”皇帝点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