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觉投降宋朝的消息牵动大金国数日,完颜阿骨打听闻此事气得浑身发抖,追击耶律大石数日,身心俱疲,便班师返回,进了中京大定府,就一病不起。
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完颜兀术、完颜吴乞买、完颜娄室、完颜宗辅、完颜宗干、完颜希尹,闻讯赶来。众人抵达皇城,觐见完颜阿骨打。士卒退出,宫女端茶倒水,片刻离去。
完颜阿骨打躺在床上,气喘吁吁,咳嗽一声,伸手紧紧地握着完颜吴乞买的手,叮嘱道:“我本不想进城,还是习惯我女真人的金帐里。我女真人列祖列宗都在深山老林里度过一辈子,如今住在这样豪华的皇城宫殿,寡人一点也不舒服。让黎民百姓受苦受难,我们享受荣华富贵,寡人于心不忍。”顿时神情肃穆,咬了咬嘴唇。
完颜吴乞买摸着完颜阿骨打的手,眼里含泪道:“哥哥不必说了,兄弟我知道你一生节俭,没吃过什么山珍海味,没住过什么豪宅大院。可你却拥有整个大金国,这可是无与伦比的东西。你缔造了大金国,大金国将千秋万代。”
完颜阿骨打笑了笑,轻轻拍了下完颜吴乞买的手背,动情道:“兄弟,这一次,哥哥我恐怕是不行了。”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尽皆近前劝慰。
完颜阿骨打笑道:“我素闻中原人司马迁有句话说的极好,叫做‘人固有一死。’你们别伤心难过,寡人戎马一生,带着女真子弟,从白山黑水而来,总算推翻了大辽。我女真人当家作主,有了出头之日,不再受人欺辱,此乃天佑我也。想当年,我女真人,在夹缝中求生存,实属不易。阿爸阿妈都不容易,带着我们战天斗地,迎风冒雪,和豺狼虎豹厮杀,同黑熊野兽摔跤,想起来,都是不堪回首。寡人终于缔造了大金国,那高丽再也不敢小瞧咱们了,那大辽再也翻不起身了,眼下宋朝也不敢藐视咱们。你们都是完颜家族的好子孙,记住,要对百姓待之如父母,要勤政爱民,让大金国如日中天。”顿时目光如炬。众人皆点头答应下来。
完颜吴乞买道:“兄长,等你龙体康复,便带着我们挥师南下好了。”
完颜阿骨打摆了摆手,笑道:“不可,金宋乃友邦,这‘海上之盟’还算数,你们不可轻举妄动。我大金国要想立于天下,必要诚实守信,不可像西夏和宋朝一样,反复无常、背信弃义,这可不好。”说话间伸出食指摇了摇。
完颜宗翰道:“狼主,耶律大石还要不要追击?”
完颜阿骨打摆了摆手,叮嘱道:“能追则追,不能追则不追,当务之急,要防止西夏与宋朝,还有高丽。毕竟我大金国占据辽国国土,人心不服。尔等还要靠契丹人、中原人去治理这些地方,眼下幽州城尤为重要。”
完颜宗望纳闷道:“父王不是交给宋朝了么,如何还要提及此处。宋朝人早已交割,我们早撤出幽州城了。”
完颜阿骨打笑道:“这件事,寡人又不能明说,童贯花钱,赵佶又同意,我大金国经年累月打仗,的确军饷吃紧。寡人便同意将几座空城给宋朝,赵佶却还开心的不得了。”
完颜吴乞买笑道:“赵佶真傻,他以为得到城池就万事大吉了,我们留下空城给他,他还要花钱来养活这座城池,冤大头,他当定了。”完颜宗翰道:“张觉这厮着实可恶,他死有余辜。”
完颜兀术道:“父王,眼下又当如何?”完颜阿骨打拉着完颜兀术、完颜宗望的手,叮嘱道:“你们要养精蓄锐,不可轻举妄动。”完颜娄室道:“耶律大石就放他一马好了。”
完颜阿骨打道:“寡人死后,管不了那么多,如若耶律大石来犯,要迎头痛击,不可轻敌。”
完颜阿骨打拉着完颜宗干和完颜宗辅的手,看着完颜希尹,叹道:“张觉事件,索要张觉是手段而非目的,只有掌握敌情才能瓦解敌营。攻心为上,切记切记。还有,致使常胜军与宋朝离心离德,此乃撒手锏。寡人之所以苦口婆心劝说张觉,便是此意。逼迫宋朝杀张觉,就是杀鸡给猴看,其意在郭药师等人,此乃一箭三雕,其一,让降宋之人看清宋朝的真面目。其二,让降我大金国的人知道我是合情合理的处理此事。其三,让天下列国知道,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有何下场。尔等可明白?”众人点了点头,心悦诚服。
完颜阿骨打突然双手抱头,睁大眼睛,大叫一声,吐了一口血水,便不省人事,时年五十六岁。
当夜狂风大作,中京大定府倾盆大雨。 众人哭天喊地,捶胸顿足,许多后宫妃子早已昏厥过去。完颜吴乞买三日后才派使节送信到宋朝去。
这日傍晚,延福宫里,富丽堂皇,宋徽宗召来马扩和张明远,二人不知所谓何事,匆匆赶去。
宋徽宗见了二人,执手相看,叮嘱道:“朕听说完颜阿骨打去世了,这金国变了天,作为盟友,我大宋不去,不合时宜,故而让你二人前往,你们意下如何?”
马扩道:“陛下,微臣自然不辱使命。”
张明远道:“皇上,我们此去还要好言相劝。就怕女真人对张觉一事,还耿耿于怀。”
宋徽宗顿时愣了愣,结结巴巴道:“此事,事已至此,后悔莫及。朕也觉得对不住女真人,可这话不能说。如今幽州城好歹回来了,变成了燕山府。完成列祖列宗的遗愿,便是一大夙愿。至于女真人那边,借此机会,你们就走一遭,好言相劝,便是功不可没。告诉女真人,自此两国世代友好,朕当以礼相待。”
马扩道:“天祚帝被俘,陛下可知?”
宋徽宗叹道:“只怪那耶律延禧命苦,只恨女真人心狠手辣。好在幽云十六州回来了,我大宋也没什么遗憾。至于天祚帝是死是活,朕可管不着了,他只好听天由命,想必女真人会以礼相待。毕竟完颜阿骨打死了,那女真人伤心难过要一阵子,哪里顾得上处理天祚帝。朕还担心,如若他真到了中原,还要拿钱养活他。给他钱少了,显得我大宋小气。给他钱多了,朕就心疼,这可骑虎难下了。与其养活他,莫如让女真人养活他。朕也落个悠闲自在,把养活他的钱用在艮岳里,岂不妙哉?”说话间爽朗一笑。马扩和张明远面面相觑,默然不语。
次日,马扩带着张明远离开东京城,北上参加完颜阿骨打的葬礼。完颜阿骨打的灵柩停放在中京大定府城外的金帐里。女真人跪拜于地,皆痛哭流涕,回想他的丰功伟绩,不觉泪流满面。
马扩和张明远也近前跪拜,奉上宋徽宗送来的祭品。女真人见宋使到来,皆面无人色,只因眼下金宋在幽云十六州的归属上谈不拢,双方互派使节好几回,也无果而终。
女真人早已不耐烦了,何况张觉事变突发,天祚帝被活捉。女真人便对宋朝颇为冷淡。眼下完颜阿骨打驾崩,女真人伤心难过,虽说活捉了天祚帝,却也高兴不起来。一个个痛心疾首,心如刀割,完颜阿骨打的离世,让大金国遭受重创,乃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巨变。各部落赶忙抵达大定府,就怕怠慢后,受到完颜家族的清算。尽皆带着牛羊和虎豹、麋鹿前来,犒赏三军,以示忠诚。
完颜吴乞买如今进位新狼主,是为金太宗。手下便是完颜阿骨打的子孙后代和完颜家族的儿女。女真人曾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幽州城,可惜完颜阿骨打却驾崩了,女真人心如刀绞,都盼望灵柩回到白山黑水之间,成群结队的女真人赶往中京大定府,哭天喊地,痛不欲生。
在金国中京大定府,马扩叮嘱道:“明远,此去,要见机行事。”张明远道:“兄弟是主,我为副手,我静观其变。”
马扩道:“我看张觉事变,还要予以据理力争。”张明远道:“我大宋理亏,不便激怒女真人。就怕女真人还有什么把柄拿出来,我等就更是无言以对了。”马扩一怔,叹道:“莫非还有什么把柄不成?”
张明远道:“这就难说的很了,毕竟童贯捣乱,一切皆有可能。”二人喝了茶,赶往大定府皇宫去了。
一路上,但见金军昂首挺胸,把手守各路要道。中京城黎民百姓人人自危,不敢抛头露面。店铺也很少开门,几家小店,也只见到几个金兵吃酒。店家也是客客气气,不敢怠慢。
在城外金营大帐,众人落座,女真人设宴款待,谈笑风生之际,完颜宗望突然大手一挥,侍从缓缓退下,完颜宗望挑了挑眉毛,冷冷的道:“这可是最后一次宋金两国使节相见,再见便是敌人。”说话间握了握拳头,在马扩、张明远面前晃了晃。
马扩目瞪口呆,惊道:“将军,何出此言?”张明远尴尬一笑,道:“毕竟有‘海上之盟’,将军如此,恐怕不合时宜。”
完颜宗翰冷笑道:“你宋朝还有脸提及这件事,我太祖便是因此急火攻心,才病故。赵佶匹夫,欺人太甚。当年遣使文书,就对我大金国不够尊敬,如今居然与天祚帝眉来眼去,图谋不轨,实在有恃无恐,可恶之极。”此言一出,马扩和张明远大吃一惊。
完颜宗翰见二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便直言不讳道:“其一,张觉叛国投敌,你宋朝为何招降纳叛?这厮本是辽国守将,驻扎平州,投降我大金国,也算弃暗投明。偏偏你宋朝又私通此贼,意图夺取我大金国平州,其心可诛。你宋朝自觉理亏,杀了此贼赔礼道歉,也算明白事理,我大金国也宽宏大量,不予追究,何况斤斤计较。偏偏你宋朝聪明反被聪明误。拿个模样相似之人的脑袋意图蒙混过关,岂有此理?你们把我大金国当成什么了?你们宋朝这实在是对我大金国大大的羞辱。其二,赵佶居然写信让天祚帝到中原去颐养天年。我完颜娄室将军活捉天祚帝,从他身上搜出一封信,要不要我念出来你们听一听?招降辽国一个小小的地方官也罢了,居然还招降辽国圣主。真是狗胆包天!你们宋朝人的脑袋莫非都被毛驴踢了不成?岂有此理!”随即拿出一封信,狠狠地摔在地上,气喘吁吁。
张明远缓缓捡起来,慢慢一瞧,顿时愣了愣,居然是自己交给天祚帝的信件。偷偷瞄了一眼完颜宗翰,赶紧低下头去。
马扩见张明远表情,便明白过来,便装傻充愣道:“一看就是假的,将军不可轻信。这等事如若道听途说,恐怕会被世人耻笑。”
完颜宗翰纳闷道:“何出此言?信件在此,岂能有假?莫非要带天祚帝前来,当面对峙不成?”
张明远一听,心里慌乱,但至此时机,不可自乱阵脚,便强自镇定道:“那将军就去叫来好了,我大宋身正不怕影子斜。世人皆知,我大宋天子的瘦金体独步天下,这模仿者比比皆是。天祚帝为了栽赃陷害,破坏宋金两国友好,故而出此下策。将军如此聪明过人,不可上当受骗。如若将军上当受骗,且不说,天下人会耻笑,就是金太祖狼主在天之灵也段不能原谅,还望将军明鉴。”
完颜宗翰心想,有些道理,但转念又想,且诈他一诈也未可知,谁知道是真是假,便笑道:“这件事,无论如何,本将军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毕竟你宋朝从来都是背信弃义,说一套做一套。信誉早已一落千丈。张觉的脑袋都能弄虚作假,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澶渊之盟’乃宋辽之间的友好小船,照样说翻就翻,赵佶翻脸比脱裤子还快。我大金国信不过你宋朝。就凭你们的花言巧语,便要我相信你们所言所语,岂不是在侮辱于我?”用手指向马扩的鼻子。
马扩愣了愣,退后一步,道:“此一时彼一时,还望将军明白。”
完颜宗翰冷笑道:“此时怎样?彼时又怎样?”
张明远道:“幽云十六州乃我大宋梦寐以求之地,如若得以‘完璧归赵’,我大宋不会背信弃义。”
马扩道:“不错,如今我大宋得到故土,便不会再生事端。”
完颜宗翰冷冷的道:“童贯打不过契丹人,便花钱从我大金国手中买了几座城池,向那赵佶交差了事。你们说,我大金国怎么想啊!你们还是回去好好想想看,想明白了就好,不必再出使我大金国。尔等三寸不烂之舌,还是到赵佶跟前喋喋不休好了。我大金国不喜欢夸夸其谈,只爱纵马狂奔,纵横天下。”说话间哈哈大笑,示意送客。
张明远和马扩连金太宗的面也见不到,便悻悻而回。二人到了客栈,收拾行装,赶回东京复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