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后,大嘴病情好转,红光满面,可以下床,可以吃饭。不知何故,只是微微一笑,沉默寡言。山上香客来看他,他也微微一笑,一句话也不说,或者点点头,或者摇摇头。那些老头老太太还以为他老年痴呆了,都摇摇头,泪流满面。
不过与张明远、费无极、扁头、阿长独处时,大嘴却对答如流,说说笑笑,喜笑颜开,如往日一般乐观豁达。
大嘴时常拿着《逍遥游》翻来覆去的看个没完没了。时常站在终南山最高处,看着上山和下山的过往俗客,几乎不曾间断,好似看到什么都感觉好奇,好像孩子般可爱。
中午时分,大嘴在花园小亭喝了口茶道:“明远,师叔好了许多,你怎么不下山去?那日种浩来叫你,你说放心不下师叔,大可不必,有扁头和阿长在,你放心就是了。我知道你们都要行走江湖,出人头地去。你们师父对你们寄予厚望,师叔也看好你们。不必担心,师叔没事。”
张明远深情道:“师叔我放心,只是我自从师父走后,有些惭愧。行走江湖的日子多如牛毛,陪伴师父的日子少得可怜,我心有不甘。”
费无极叹道:“眼下师叔尚在,如若我们不在上山,师父在天有灵也放心不下。故而陪伴师叔左右,实乃当务之急。”
扁头缓缓道:“不错,俺以为,师叔病了,可不是一件小事,他们都漠不关心,俺却不能置若罔闻。”
阿长没好气道:“一派胡言,好似就你知道关心师叔,我们都是大笨蛋一样。我们不是石头,不是木头,我们如何不知,师叔如今形单影只,心里不好受。”
大嘴听了这话,唏嘘不已,落泪道:“你们都别说了,这些日子,你们都伤心难过,师叔上了年纪,经不住这个。一个个不听话,又惹我掉眼泪,你们都是小坏蛋。还是当年一样调皮捣蛋,尤其扁头,要乖乖听话,像当年一样,好也不好?”
张明远道:“师叔别伤心难过,我们都在山上,陪伴左右,寸步不离。你放心好了,我们都不愿离开”
大嘴伸手摸着张明远的胳膊,劝道:“明远,你如今做了掌门人,不可意气用事,凡事要以大局为重,以后的事情很多。种家军和终南山情同手足,如若国家遭受危难,你们都要下山去,为国为民实为你们以后行走江湖的漫漫长路,你们可明白?万不可儿女情长,婆婆妈妈。如若像楚霸王那样婆婆妈妈,恐怕有百害而无一利,切记切记。”
费无极道:“眼下天下太平,恐怕没什么战火纷飞,风平浪静,国泰民安。师叔不必杞人忧天。咱们都在终南山,过太平日子多好,何必下山招惹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恐怕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自寻烦恼。”
大嘴叹道:“但愿如此,可是你们师父一直都有一个心愿。如今他羽化登仙看不到了。师叔有个心愿,有生之年替你们师父看到大宋收复幽云十六州,你们意下如何?”
扁头道:“俺以为,这件事恐怕并不容易。毕竟辽国不可小觑,虽说如今与金国斗得不可开交,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大嘴道:“师叔也这样想,可大宋立国以来,就盼望收复幽云十六州。偏偏不能如愿以偿。现到如今,西夏滋扰,关中还算太平。有朝一日,那幽云十六州也归来,那我大宋也算心满意足了。”
阿长见大嘴眼里含泪,就哽咽道:“师叔如今不必多想这些,安心养病,虽说好了许多,可我知道,师叔不似师父在世那般模样,你骗不了我。”
大嘴摆了摆,缓缓道:“哎,你们都不必说了,眼下无极要回到青城山去,如若总在终南山,青城山如何是好?不可因小失大,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怕什么呢?你们都不必围着我转圈圈。如若不然,我于心何忍?就是有朝一日见了你们师父,也不安心。你们都各自忙自己的去吧,我一个人安静下来,就好了。你们都杵在这,我可不自在。”
扁头使个眼色,费无极欲言又止。阿长道:“师叔别赶走无极,他如今不愿离开终南山,就不必勉强他了。他看着师叔如此,心有不安。”
张明远道:“可不是,师叔赶走无极,他就伤心难过了,如若师父怪罪师叔,师叔又当如何?”
大嘴捋了捋胡须,哈哈大笑道:“臭小子,师叔可不曾想赶走无极,只是另立山头以后,要以身作则,不可擅离职守。男人啊,责任心很重要。”
费无极听了这话,含泪道:“师叔所言极是,无极铭记在心。师叔不必胡思乱想,以后我等虽说另立山头了,但心都在终南山,魂都在长安城。”
扁头挠了挠后脑勺,叹道:“你们说什么呢,真吓人。俺还是肚子饿了,走,还有一个猪蹄没啃完,那味道好极了。”
众人哈哈大笑,看向远处,但见郁郁葱葱,鸟雀渐飞渐远,蓝天白云之间,天高地阔,山下的长安城,也雄壮威武,昂首挺胸。
三个月后,大嘴突然病入膏肓,枯瘦如柴。在大嘴撒手人寰的那日,张明远、费无极、扁头、阿长恸哭不已,尤其是扁头更是伤心欲绝,那般情感不言而喻。那个时候扁头哭的泪如泉涌,而大嘴却笑得呵呵作响。
大嘴唤来张明远、费无极、扁头、阿长,对他四人,分别叮嘱许多。四人泪如泉涌,抱着大嘴泣不成声,大嘴却笑容满面,乐此不彼。
大嘴道:“不必这样,你们如何不知道庄子的典故了?他老婆死了,他敲盆子击碗筷的,高兴的不得了。如今我就要走了,你们不必伤心难过,这样我也不好受。让我看着你们哭鼻子,师叔我死不瞑目!你们愿意让我这样离去?就太狠心了。你们难道就不知道师叔我最怕哭鼻子了?不让我放心的去,好狠心啊!”这一句话,扁头记忆犹新,难以忘怀。阿长也铭记在心。
张明远郁郁寡欢,费无极泪如泉涌。四徒失去了师父,也失去了师叔,自然伤心难过,不在话下。终南山太平草庐白绸漫卷,许多俗客也闻讯赶来,对大嘴予以祭奠。那些老头和老太太,更是哭鼻子掉眼泪,好生了得。种师道携家带口都来祭奠。种溪远在东京,也带来问候。
张小宝得知大嘴撒手人寰了,赶忙从东京赶来。见到张明远成为终南山掌门人以后,终南山上上下下井井有条,就颇为欣慰,但也愁容满面,随即叹道:“明远,不必伤心难过。事已至此,还是节哀顺变。”又看费无极悲痛欲绝,便叹道:“无极,好孩子,不必伤心难过,如今唯有擦干眼泪,只手擎天了。你们都长大成人,自立门户了,我如若也走了,也算放下心来。”不觉老泪纵横,捋了捋胡须,默然不语。
扁头劝道:“人生无常,明远、无极,你们就不必执迷不悟了。师父、师叔和天叔都走了,眼下惟有宝叔一个,你们怎能狠心不原谅他老人家?”此言一出,张明远和费无极泪流满面,哽咽开来,张小宝也痛心疾首。
阿长哭道:“人固有一死,这话不假,可一下子走了三个人,实在匪夷所思。为何老毒物不死,这是为何?”说话间用拳头敲打着桌子,咚咚作响。
扁头劝住,叹道:“俺以为这世上真也奇怪,都说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良心。可天地万物,总是患得患失。好人不长命,坏人偏逞凶。眼睁睁看着贼人为非作歹,却不受天谴,实乃天理不公,又当如何?”
张小宝道:“明远、无极,你们二人如今都自立门户,成为掌门人了,不似当年年轻气盛,凡事要谨小慎微,不可独断专行,如若不能克己复礼,恐怕难免有所闪失。”
费无极饱含深情道:“宝叔不必说了,无极心知肚明。你不便怪明远,他一时半会想不开,你给他一点时间,想必他会回心转意。我爹爹走后,我就知道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
听了这话,张明远顿时泪光点点,抱着张小宝,叫道:“爹爹,孩儿知道了。你不必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张小宝惊得呆了,耸了耸肩,泪如泉涌,见张明远与自己相认,心中喜极而泣,不由哭道:“明远,爹爹早已离开雄州,如今在东京购置了房舍,以后你若去东京,也有落脚的地方。我若离开人世,那房舍就留给你和你三个弟妹了。至于你们要不要留在东京,就自己拿主意,反正爹爹也管不着了。”
张明远纳闷道:“我知道明哲是弟弟,还有两个又是谁?”张小宝道:“一个叫做明红,一个叫做明浩。明红是你和明哲的妹妹,明浩是你们三人的弟弟,乃是爹爹的老来子。”众人一怔,乐个不住。
次日,张明远和费无极等人送别张小宝,原来明红和明浩皆在东京安家落户,张小宝如今落户东京,也算数一数二的员外,开封府也不得不给些薄面,故而张府宅院靠近汴河,也算大户人家的豪宅。
张小宝深情道:“明远、无极,你们以后去了东京,就找我,家里什么都有,别住客栈,行走江湖我不拦着你们,不过到了东京,要回家坐坐。”
张明远笑道:“爹,放心好了,我们就怕去了,叨扰你们,毕竟明红妹妹和明浩弟弟都在,我们这一群人去了,好麻烦的。”
张小宝环顾四周,笑道:“麻烦什么,不就多舔几双筷子么?扁头和阿长都去,大相国寺烧猪院的猪蹄子管够,使劲吃。”
扁头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笑道:“那感情好,俺感激不尽。俺不会多吃,俺最懂礼数,礼多人不怪。”
阿长埋怨道:“死胖子,你就知道吃吃喝喝。明远和无极去了,那是人家的情分,你跟着去算怎么回事,还想贪吃,岂有此理?”
张明远道:“不必如此说,我爹爹最是乐善好施,你们不必见外。”
张小宝附和道:“那是自然,你们都是好兄弟,就是我的孩子们一样。老夫知道你们如今心里不好受。师父和师叔都撒手人寰了,你们没了主心骨。明远、无极,你们以后要单打独斗,行走江湖,要谨小慎微,千万多加保重。”
张明远道:“爹爹放心,孩儿不会惹是生非,只会本本分分,安分守己,不会到江湖上寻衅滋事,家师身前多次教导,不可人前卖弄,自寻烦恼。”
众人又寒暄几句,张小宝带着小厮下山去了。张明远和费无极、扁头都目送,直到张小宝不见踪迹,才回到厅堂。
等张小宝走后,扁头与阿长争论不休,费无极问及才知道,他们是想问张小宝的豪宅在汴河何处。
张明远道:“我爹爹说,到了东京,去开封府一问,便见分晓。”
费无极道:“目下我等还没什么心绪进京去,以后再说也好。眼下我们还要到京兆府走一遭。”不觉神情肃穆。
扁头道:“如若是俺爹爹买了豪宅送给我,我早乐出屁来,飞回东京去了,还做什么山野游民。可惜俺爹爹不在了,世上再也没人叫俺乳名了。”
阿长瞪了一眼扁头,道:“一派胡言,明远如若是贪图富贵之徒,那师父九泉之下就难以瞑目了。”
张明远掷地有声道:“我平生有三大志向,其一,终生不娶。其二,保家卫国。其三,清心寡欲,与金银珠宝和功名利禄,分道扬镳。”众人听了,愣了愣,皆钦佩不已。
不多时,费无极带着阿长携弟子下山去了,赶往青城山。张明远引众送别,大嘴深情挥挥手,笑道:“到了青城山,别忘终南山,常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