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清澜起得很早,天还没亮,他就开始去厨房做早饭。
几乎是在他动作的那一刻,秦罗敷就睁开眼睛。
她盯着漆黑的房梁,沉默了片刻。
厌清淮还窝在被子里沉睡,厌清澜小心地拿起烛台,打开门走出去。
深冬夜寒,纵使裹着厚厚的衣服,也挡不住无处不入的寒风。
厌清澜将蜡烛放在桌子上,就开始淘米。
他似乎也做不惯这些活,行动之中带着些生涩和笨拙。
火一点点大起来,灶台很高,他踩在凳子上,踮着脚才能勾到。
秦罗敷倚在门框旁看着他,很难想象这是她那位清冷师尊小时候的模样。
他并不擅长做饭,但是天寒地冻,阿婆年纪大,他们寄居在这里,不能再麻烦老人家。
厌清澜端着一大碗盛出来的疙瘩汤,一转过头就看到秦罗敷,他被吓了一跳。
她站在那里,无声无息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慢慢低下头,拢紧了面巾。
秦罗敷见他不说话,也不好意思再看下去。
“给我吧。”
他慢吞吞的将疙瘩汤递给秦罗敷,在此之间头一直是低着的。
秦罗敷觉得很奇怪,从见到厌清澜开始,他便一直低着头,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厌清澜不敢看她,也不敢多话,苍白的指尖紧紧揪住衣袖。
他很怕修士,甚至是惊惧。
秦罗敷知道他排斥,就不打算多说什么。
她将疙瘩汤放到桌子上,此时天已大亮。
厌清淮寻着香味,哒哒哒跑进来。“兄长,好香啊,是什么好吃的?”
他似乎也没预料到秦罗敷在这里,神情呆了一瞬。
秦罗敷怀疑在他们眼中,她大概是洪水猛兽的形象,不然怎么一个比一个怕她。
厌清淮忐忑不安的走到厌清澜身边,因为之前的经历,他们对于修士没有什么好印象。
如果她要欺负他们的话,他一定扑上去咬死她。
秦罗敷知道他们不待见她,也没兴趣继续待下去。
借着给阿婆送疙瘩汤理由,她离开了这里。
“兄长,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厌清淮有些担忧,他们好不容易离开那个噩梦一般的家,不想再过以前那种生活。
厌清澜摇摇头,“她应该还不知道。”
“清淮,我感觉她似乎……”
他顿了一下,终究是没把最后的话说出口。
不应该单单凭感觉而去评价一个人。
“怎么了?”厌清淮显然也没在听,他的心思都被桌子上的疙瘩汤勾走了。
厌清澜摇摇头,拿来碗筷,“吃饭吧,待会儿还要去集市买些食物。”
厌清淮一顿,抓着筷子的手发紧,“兄长就别去了,让我去吧。”
也许是知道厌清澜不会放心他一个人出门,厌清淮退而求次,又补充了一句,“我和兄长一起去也可以。”
用过早膳后,也许是介意和她相处,厌清澜和厌清淮不知跑到了哪里。
秦罗敷在房间里面运了半个时辰功,也不见他们回来。
她站在回廊外,雪花扑簌簌落下,院子里都是积雪。
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秦罗敷很少有机会接触到雪。
她抬起手,小小的雪花被接住,在触及掌心的一瞬,融化掉。
突然间,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冷风灌入,厌清淮跌跌撞撞的冲过来。
他身上的衣服凌乱,脸上还有几道抓痕。
他此刻慌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厌清澜护着他,他才有机会跑回来。
他们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该去找谁,唯一能指望的便是那个女修。
他像头蛮牛一样,一把抱住秦罗敷的腰。
秦罗敷被这个后劲差点撞到,她扶着墙稳住身子,“怎么了?”
“哥哥被人欺负了,求求你,去救救他。”
厌清淮抬起头,眼眶通红,肿的像个核桃,瞧着应该是一路哭回来的。
他牵着她的手,执意要带她出去。
秦罗敷顿了一下,“告诉我他在哪里,你在这里等,别惊动阿婆。”
厌清淮这才抹了一把眼泪,“在街头的拐角。”
偏僻的角落里,几个年纪稍大的男孩将一个年纪较小的孩子围堵起来。
他头上的头巾已经被人扯下,掉在地上,被人踩了好几脚。
霜发倾泄而下,额头破了一道口子,鲜血从里面流出来,白色的眼睫轻颤,不安地蜷缩着身子。
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孩信誓旦旦的说,“我就说他是妖怪小孩,白发白眸,怎么会有人长这个样子。”
“都是那些妖怪,才害得我们无家可归,我爹和哥哥都死在妖怪手里,我们要打死他。”
有小孩单手叉腰,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棍。
厌清澜白眸暗淡,眼里没有一丝光亮。
又是这样的场景,因为这副模样,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讨厌。
他衣袖底下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尖锐的石头,像是负隅顽抗的幼兽。
秦罗敷走近他们都没发现,眼看着他就要将棍子朝厌清澜的头上挥去,她直接单手握住木棍。
预料之中的痛意没有降临,厌清澜睁开双眼就看到横亘在眼前抓着木棍的手。
小孩们都被吓了一跳,纷纷看向秦罗敷。
“你是谁?”
“我是修士。”啪嗒一声,秦罗敷将木棍丢到一边。
小孩们对修士心存敬畏,忍不住后退几步。
“他是妖怪,你应该把他抓起来。”
秦罗敷转过身,“谁跟你们说他是妖怪?”
有小孩立即回答,“只有妖怪才会长得那么奇怪。”
虽然妖魔都可化为人形,但身上总有与人不同的地方。
秦罗敷好像能明白厌清澜为什么一直不敢露出本相,五百年前的人界,因为妖域的入侵,无数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凡人对妖魔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见到长的奇怪的人,难免会群起而攻之。
厌清澜低垂着头,不敢直视秦罗敷,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从没有一刻感觉那么无助,手指紧紧绞着衣袖,额头上的伤口也麻木了。
他不安地看着地上的头巾,想要把它捡起来,只有把自己藏起来,才能让他不那么惊惧。
秦罗敷声音平静,“他不是妖怪。”
那群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显不信。
“要他真的是妖,早就在你们动手之时,将你们一口吞掉,又怎么乖乖任你们欺凌。”
秦罗敷毫不客气的恐吓,年纪这么小就知道用木棍打人,不好好教训,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你们该恨的是那些以人为食的妖祟,而不是是非不分欺负弱小。”
“还有,他长得很好看,和你们不一样,那是因为他是受到神明恩赐的孩子,神允许他和你们不一样。”
厌清澜顿了一下,从没有人夸过他长得好看,从出生开始,他听到的最多的便是“不详”和“妖物”。
为了能让这群孩子知错,秦罗敷费了一番心思,才让他们道歉。
厌清澜蹲在角落里,不予理会他们的道歉。
将那群小孩赶走后,秦罗敷才看向他。
“起来。”
她将手递给厌清澜,他沉默了一瞬,乖乖将手放进去。
她稍微用力,将他拉起来。
“回去吧。”
厌清澜默默捡起头巾,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还要带回头上。
秦罗敷看着没说话,转过身走在前面。
他不发一言,安静的跟在她身后。
白色的裙摆飞扬,上面的霜花纹在阳光的照耀下,晃得人眼生疼。
厌清澜看着她走在前面的背影,慢慢垂下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