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南枝压低声音，想起蝗神记忆里的一切，忍不住轻轻叹口气：
“你果然不该死在这里。
若你活着，至少能保罗刹海市无虞，北洲也不至于沦到邪魔妖国，灵气全无，天魔遍地的光景。
届时，无论人或是妖，赖以生存的灵气都会一点点消减，直至退守三洲，残存妖类，也只能借助吞食血气修炼，化为茹毛饮血之兽，灵智不存。
长此以往，业果加身，只能死于天雷之下。”
南枝所描述的，本就是四洲大陆原本的历史结局，半点掺不了假。
龙女自然能分辨其中可怖之处，龙嘴里吐出阵阵热气，似是被这样绝望的未来感染。
天魔之灾，本就已经威胁到四方十二国，或许其他人族修士还无察觉，但她身为罗刹海市之主，却最能体会。
凡天魔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哪怕就连海水也会变得一片死寂。
生活在那一片的海龙国人，无论男女，皆不易有孕，身体愈发瘦弱，直到退化为再普通不过的海龙，灵智全无，只余兽性。
这样的结果……
龙女呼吸又急促几分，她虽然多疑，但却不会怀疑一位大巫所言。
巫族不涉世万年之久，就算偶有巫族之人走动，也多是年岁不大的小巫。
像眼前神秘女子这般，畅行无妄海，随手呼风唤雨的巫，龙女只是听说过，还从没见过。
对方没必要蒙骗于她一个将死之龙。
她若是身陨于此，多年经营罗刹海市，说不得就要落入龙宫他人之手。
龙女怎么肯把半生心血拱手于人？！
况且四洲大劫的消息，也要有人活着带回去。
她心中某些困惑渐渐消解：
缘何天庭神佛隐匿，缘何凡俗界灵气消失，却原来，就在修真界茫然无知的时候，泼天大劫将至！
她不能死！
她绝不能死！
思及此，龙女立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硕大水蓝色龙头趴伏，顺从无比地展示臣服之意：
“敖明珠见过主人，此后任凭驱使，莫敢不从。”
成了。
南枝应声丢出金色品质灵兽契，一点精血自龙头眉心飘出，直直落在契约之上，只刹那间，她便感应到神魂中多了一处链接。
总共两道链接，一道来自红螺，另外一道，则来自眼前这条奄奄一息的真龙。
怕被看出来历，南枝并没赠出丹药，只收回灵兽符，长袖一挥，眼前庞然大物便立刻消失不见。
“金色品质的灵兽契果然好用，龙女不死，海市就不会乱，而且这个消息传回去，三大宗门必有反应。”
南枝注意到拂面微风示警，便意识到有高阶天魔靠近，立刻收了地上蛟龙尸体，连散落龙鳞、龙骨也没放过，才在来人即将到达之前，再度隐入雾气当中。
……
不过十息功夫，周遭海水沸腾，阵阵黑色雾气翻腾不已，宛如沸水般扑向小岛，可终归慢了一步。
八头白骨天女抬了座精美绝伦的鹤轿，灵巧无比地落于小岛，层层纱帘之下，却是个顶着光头的僧侣。
若南枝在这里，定然能认出其身份。
“怪哉怪哉。”
那和尚脸上带着笑，手中佛珠不停转动，神识外放，仔仔细细探察一番，可终归不见龙尸踪迹：
“难不成，二龙相争，尸体已经叫海中天魔吞噬殆尽？”
佛珠越转越快，一如和尚此刻复杂的内心：
“这蛟君实在废物，两头元婴天魔，加上白骨天女助阵，还能叫那明珠女所杀……
还有那青龙，也实在不堪大用，难不成，这名字里带龙的，都与小僧相克？”
——原来，自青龙道人暴露后，慧远便远遁罗刹海市，潜伏打听多日，才寻了机会，借机挑拨那蛟君同龙女争权。
他皱了皱眉，光溜溜的脑袋反着光，有一道黑雾缓缓落入此地，慧远忙下轿相迎。
却是之前逃走的天魔断欲。
“有低阶天魔来禀，那龙跑了。”
它脑袋被宗正削掉一半，如今却已经长了回来，类人的面上，露出个嘲讽的表情：
“这便是你同吾主拍胸脯保证的，万无一失的计划？”
“原本是错不了的，谁知在这紧要关头出了岔子！”
慧远脸色有些难看，但随即便冷笑道：
“虽说明珠女难对付，可即便她能活着自黑气中离开，修为境界也必然大跌，撑不了多久。”
说到这，他便在虚空中幻化出个化作个人形龙头，身披银甲，腰坠明珠的妖物形象来：
“魔君想接管罗刹海市，除不掉那明珠女，小僧也有旁的法子，昔日那龙太子为我所杀，死在阴阳路上，此事没有多少人知晓。
小僧手中还藏了龙太子一魂，明珠女重伤，此时若龙太子去争罗刹海市，便有了正大光明的好由头，便是老龙王也不会说什么。”
“你想让我去扮那龙太子。”
断欲看那虚虚的龙太子一眼，虽是疑问，却平平陈述出来：
“为了吾族荣耀，吾王荣光，可以一试，只是这一遭，我却不想再见出什么岔子。”
“这你大可放心。”
慧远眉眼阴鸷，咬牙切齿道：
“当日知晓此事的，还有机会揭穿此事的，唯余一人族女修。
有小鬼来禀，说那女修已前往清静宗，欲参加明年宗门遴选，我已经命二白骨天女一路追去，诛杀此女，夺回邪宝。”
况且海市离清静宗十万八千里，她一个小小女修，再有本事，也不可能通晓千里之外的消息。
他有龙太子一缕魂魄，即便龙王亲至，也瞧不出什么破绽！
这个计划，天衣无缝！
“那好，待我功成，向吾王领赏，必不会少了你的功劳。”
断欲比着那龙太子的魂魄，张口一吞，下一瞬浑身生出肉色肌肤，只片刻，就变成个赤条条，光着身子的威风龙太子。
“还是谨慎些好。”
慧远眯了眯眼，摇身一变，变成个弓着背，驮着龟壳的龟丞相，头戴官帽，脸上涂着两点滑稽可笑的脂粉。
其余八位白骨天女也嬉笑着扯下脸皮，幻化成一只只虾兵蟹将，随侍左右。
“龙太子”试着张了张口，半边脸颊耷拉下来，他面无表情地扶回去，又学着魂魄里残存的记忆，倨傲道：
“去海市，本太子许久不见我那好妹妹，是该与其亲香亲香，她既然重伤在身，我这个做兄长的，怎么也该替其分担一二才是。”
“衣裳。”
龟丞相擦了擦汗，小声提醒：“你忘了变衣裳出来。”
“龙太子”：“……”
妖族真麻烦，化作人形还要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