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黄昏落日,柔情无限。
“叮铃——”
姜凝走进一间名为双炽的纹身店,拂开门帘时,挂在一旁的风铃随风而动,发出极为清脆的一声。
这间女性向纹身店采用日式园林设计,整间小院满是承载着夏日蝉鸣的绿,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座架于庭院中央的竹筒水渠,流水潺潺,坠落在鹅卵石上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姜小姐。”
有位挂着纹身围裙的女性纹身师出来迎她。
“这边请。”
过了小廊,抵达工作室。
放在桌面上的茶杯氤氲着淡淡的雾气。
她的目光透过空气中蔓延起的水雾,缓缓落向房间角落里的那盏青灯小香炉上,粉唇喃喃,不自觉出声。
“乌木沉香。”
纹身师略微诧异了一瞬,淡淡道
“姜小姐也懂香。”
姜凝垂头,看着茶叶在手中的杯子里浮沉,唇角浅浅漾开弧度。
“一点点。”
纹身师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解释道
“纹身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疼,这个香味可以帮助客人放松,没有别的含义。”
她静静听着,点点头。
“我知道。”
“那姜小姐想好纹什么内容了吗?”
察觉那坐着的人在出神,纹身师微微一笑,道
“没关系,我去准备一下工具,你慢慢想。”
“蝴蝶。”
姜凝抬眼看向纹身师,同时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肩侧,语气沉静而有力。
“我想纹一只蝴蝶,蓝色的。”
——
夜色沉酽,小院内散落着忽明忽暗的灯火,一场雨后,空气中流淌着青草落英的香气。
点点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躺椅上那轻微起伏的身影上,宁静的夜晚里似乎只有她平稳的呼吸声在回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微风从门口拂过,摆放在桌上的香薰烛火颤动几下,最终恢复平稳。
室内冗杂的香气中,倏然多了一抹冷香。
睡梦中的人正蹙着眉角,无声呢喃,仿佛陷入了一场深无止境的噩梦之中。
走近了,靠近了,才听得清她念叨的字眼。
很轻的两字。
京越。
男人漆黑如墨的瞳仁轻缩,半晌,他垂着眼帘,鸦羽长睫在眼下投落阴影,伸出想要触碰她的手在半空中顿住,莹白如玉的指尖轻轻颤着,最终只是轻轻地抚了抚她的下颌。
昏暗渐渐隐没了他的五官,却遮盖不了他眉宇间的心疼之意和浓浓哀伤。
躺椅上的人,半盖着薄被,露出雪白肩颈。
纤细肩侧一角,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蓝色闪蝶,在灯光下散着莹莹幽光,振翅欲飞。
这一刻,他的心软的不像话。
绵软过后,便是钝痛,侵蚀入骨的钝痛,一呼一吸之间都牵动着神经。
他阖眸,像对待稀世珍宝般,指尖拂去她眼角溢出的那抹薄泪。
月色流转之间,那盏小香炉上的香燃到了底,丝丝白雾渐渐消停。
窗外一株矮木无风无雨地摇了摇,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香味袭来,刺激着躺椅上昏睡着的人的五感。
她一下从噩梦中醒来,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站着那人的手腕。
“京越。”
她睁着眸子直勾勾盯着来人。
看清那人面容时,心底蓦然一沉。
“姜小姐是做噩梦了吗?”
纹身师看着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并不惊慌,也并无意外神色。
姜凝失望地松开了手,喏喏道
“对不起。”
也不知是不是这香薰的缘故,她刚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在梦里,她回到了那天晚上,又重新地目睹了一次他的坠海,她在梦里哭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可是刚刚,在半梦半醒之际,她忽然感受到了他的存在,他的气息。
难道还是梦吗。
她低头想着,指尖无意识揪成一团。
“没事的,姜小姐休息好了吗?”
姜凝没有回答,拉起衣服之后抬眼看向屋内,越看,心口那抹悸动越是激烈。
短暂的愣神过后,她从躺椅上站起,一把推开面前的人,摇摇晃晃地往门外跑去。
边四处张望,边喊道
“京越?”
纹身师紧跟在她身后,
“姜小姐,你在找谁?”
姜凝依旧没有理会她,她绕着整间纹身店前前后后转了三遍,最终在竹筒水渠前停了下来,神情恍惚着,自言自语一阵,
“怎么会…我明明….明明感受到了的。”
“姜小姐,这里没有别人来过,你是不是将梦境当做现实了?”
纹身师跟在她身后累得气喘吁吁,缓过神来之后,连忙将鞋子摆到她脚边。
“五月的天还很凉,姜小姐要注意些。”
姜凝站着没反应。
直到庭院的门被推开,裴妙星走了进来,看着院内的这一幕,不由得蹙眉,问道
“阿凝,你怎么了?”
听完纹身师简单的描述过后,裴妙星面上浮起哀戚之色,默默走上前挽住了那还在发呆的人的胳膊,挤出一抹笑容道
“阿凝,我们回家吧。”
——
凝园 主卧
姜凝坐在床头抱着膝盖,看着裴妙星又是点香炉,又是调空调,到处奔走一刻也停不下来的样子,缓缓垂眸,声音淡淡
“星星,你相信吗,我刚刚真的看见他了。”
“……”
裴妙星捏着线香的手顿住,唇角勾起的弧度略微僵硬。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收拾好心情,转头对着床上的人扬起笑脸道
“我相信啊,阿凝,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姜凝将她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如琉璃般剔透的眸子里划过一抹稀疏破碎的光,扯唇轻笑
“你不相信。”
再过几天,京越失踪就满两个月了。
除了她,没有人再相信他会是平安无事的,就连一直坚定寻找他的陆柯都开始迟疑,犹豫。
“阿凝…我们…”
裴妙信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安慰的话,这些日子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但有些坎,需要她一个人走出来,外人帮不了。
“啪嗒——”
房间里的灯灭了。
临出门前,裴妙星盯着床上那抹凸起看了许久,最终摇摇头,细声道
“阿凝,你好好睡一觉,我明天早上过来找你。”
偌大的房间里,无人回应。
躺在床上的人儿,侧着身子,毫无动作。
轻微的关门声入耳,长而浓密的睫羽轻颤了颤,抖落几颗莹润的泪珠。
窗外夜色正好,寥寥而清冷的月光透过纱帘落入屋内。
姜凝瞧着瞧着,忽然发觉肩膀纹了蝴蝶的那处在隐隐泛疼。
她试图深呼吸缓解这样的疼痛,可轻喘两口气之后,不仅是肩膀疼。
心也开始疼起来了。
——
天鹅湾 病房内
傅聿衍站在床前,一头金发下,眉眼清疏,神色倦怠傲慢,那撑在病床边的双臂肌肉线条利落清晰,青筋明显。
深蓝色的眸子里映着微凉的冷淡,开口时,声音低哑平淡,让人听不出情绪变化。
“京先生,我提醒你,我没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你下一次再这样不打招呼就跑出去,我是不会再管你的。”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脸色惨白,已然陷入了昏迷中。
无声的僵持下,由推门而入的医生和护士打破沉默的局面。
傅聿衍将手松开,看着护士将男人推走,入手术室的最后一刻,他唇角轻勾,淡淡道
“京先生,最后一场手术,祝你好运。”
Luis一直躲在走廊的最后,不敢上前,心中怨声连连。
但依旧没躲过傅聿衍犀利的责问。
“连看个人都看不好,你是平日里懒散惯了,基本工作都做不好了吗。”
“我……”
Luis欲言又止,叹了很长一口气。
谁知道呢。
一个转身的功夫,床上的男人就不见了。
由于这一次是秘密行程,找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找。
最后费了好些功夫才在公路边上发现倒在地上的男人。
“他自己也不老实啊…”
Luis委屈地瘪嘴。
伤那么重还有精力往外跑。
刚开始都以为是他是只中了一枪,医生检查过后才知道,他中了两枪,且都在同一个部位。
医生都说了,他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这人还真是一点都不惜命,刚好一点就不知道老实。
Luis的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他顿了顿,垂头,道
“也许是想看她最后一眼吧。”
毕竟这第二场手术的成功率更低了。
傅聿衍拾阶而下,经过Luis身边时,沉声吩咐
“你在这里等。”
“啊?傅总,你要去哪里啊?”
“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