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当地政府开展危房整改计划。城边的建筑大半被拆,租户们找不到比这里更便宜的住处。
房东亲自出面退还租金,他们仍不愿意搬走,犹如墙缝里的石灰水泥牢牢地黏着房子。
远远望去,断墙破砖之间有一行人在走动。灰尘随着车窗的缝隙飘入,落在发丝间。黑发顿时泛灰,简易毫不在意,目光定格在远方。
时观棋边上有窗。
他偏不看,侧着身子,视线竭力穿透简易那一边的窗子,佯装好奇的问:“外面有什么?”
简易没有说话。
暗自做着思想斗争。沉默片刻,他打开车门,踩着满是碎石的泥路,来回走动。
眼前全是残败的景象。昔日的破旧楼房在机器的摧残下,变成碎渣粉末。门牌编号随着房屋的坍塌一起埋进地下。
简易满脸丧气地扔掉写有地址的卡片。
费尽手段得的东西变成废纸一张。他没有时间懊恼,凝神细想。
唐娟那种人不会亏待自己。
不管用什么手段,她都会离开这里,住进更舒适的房间。
时观棋漫不经心地说:“这块地好像是姜奶奶的?”
“哥哥,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我帮你问一下。”
轰隆隆,机器作业的巨响盖住他言语间的兴奋。
简易扭过头,看着他说:“唐娟。”
“哦。”时观棋点点头,拿出手机联系房东,“奶奶。”
寒暄几句,步入正题,对方得知他们的意图后,不经思考,语速飞快地说,“那个女的我有印象,好吃懒做,嗓门还特大。”
“你们来的有点晚,她已经搬走了。”
“谢谢。”
时观棋及时回应,阻止话题向下延展。
简易不明说唐娟的身份。
他就装不知道。
“白跑一趟。”简易小声嘀咕,五官稍微扭曲了一秒。
这是他烦躁时特有的表情。
时观棋像个变态,目光闪烁起异样的光彩。
每当看到简易的面部线条因情绪波动而颤动,他就异常兴奋。
忍不住想要在简易脸上看到更多神色。
慌张,羞涩,恐惧……
一切与他冰冷性格相反的神情。
时观棋都想要看到。
“你先回家。这里找不到线索,我去加工厂看看。”简易的心思全在家中之事上,没有时间剖析时观棋的心理变化。
“不行。”时观棋缓缓摇头,语气轻柔没有力度,带着笑意的眸光却似软刀子,“我命令你带我一起去。”
对上如此可怕的目光,简易愣住了,四肢僵硬犹如石化。
“喂,先生。”司机背过身,接电话。
他捂着嘴,与电话那头的人谈了半分钟,横臂,朝时观棋递出手机,“先生,找您。”
时观棋挑眉,拿起手机,放在肩膀上,双手抓着简易的袖角,不肯松开。
“你回来。”
中年男声沉稳内敛。
“有什么要紧事?” 时观棋耸耸肩。
“马上就要封城了,戴好口罩,不要和别人近距离接触……”
爸爸啰里八嗦。
时观棋不耐烦地打断他:“是因为最近发烧的人多吗?”
时家养孩子,以骄纵惯养为主。
时观棋身体有缺陷,心思敏感。
父母无微不至的关心让他烦不胜烦。
时宸沉默两秒,认真地说:“我刚从你小鸢阿姨那里得到消息,此次流行性的疾病,和你三岁那年的非典一样严重,染上就会死。”
时观棋怀疑地问:“那小鸢阿姨又是在哪里听到的消息?”
时宸说:“因穿劣质校服死掉的小女孩们生前都有发烧的迹象。”
“那些孩子现在全住在市医院,今天下午出的报告显示孩子死亡与校服无关,是这种疾病造成的。”
“秋鸢正在编辑公告,与那些孩子有接触的人全被隔离在医院。”
“爸爸就你一个孩子……”
“哦。”时观棋乖乖应允,转头看向简易,“哥哥,你听到了吗?”
“电话!”简易整个人像丢掉魂魄似的。
他五指哆嗦,摸了好几次,才抓住口袋里的手机。
“你在干什么?”
“我刚才去了加工厂,材料和生产线上的员工没有任何问题。”班景在医院过道上,慢步前行。
来往的病人比往常多十几倍。
行人前胸贴后背地走动着。
“你们不用过去了,我已经找到了问题的根源。”班景指节用力,握住手机。才不至于被人潮冲走。
简易呼吸过快,张开嘴,半分钟后,音节从喉咙蹦出:“你……在医院。”
“你怎么知道?”
班景翘起的嘴角瞬间拉下,“让你猜中了。问题的根源就是孩子本身,他们可能是因为外界因素得了某种传染性极强的病,医生正在诊断。”
简易扯着嗓子大吼,“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如果说姐姐和妹妹的关系是公主与她忠实的仆人,那班景和简直就是简易的奴隶。
还是最低级的黑奴级别。
不敢当面回怼,班景隔着手机屏幕叫嚣:
“简易我忍你很久了,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凭什么不能出力?不能因为你自己是冷漠刻薄之人,就要求全世界和你一样吧?”
“你……”
不等对方训斥。
班景赶忙借口挂断电话,“不说了,看到一个熟人。”
他关掉手机,从汹涌的人海退出。坐在长凳上编辑澄清公告,指头敲下字母a键帽,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好久不见。”
班景扬起脸,左右环顾。
一转头,看到身穿白大褂的季寰。
“你这种人渣竟然能当上医生?”
“嗯,我来实习。”季寰走到距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垂头从口袋里翻出一个防毒面具。缓慢佩戴完毕,阔步靠近他。
“你去看过那些孩子没有?”
“不关你的事。”
班景拿出医生给的检查报告,逐一拍摄。
他用红线标出足以证明自家服装公司清白的段落。
季寰挨着他坐下,蔚蓝色的眼睛里有笑意闪动,“班景,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是一个很惨的人,每次都在最接近幸福的时刻完蛋。”
“哈哈哈。”
几近发狂的笑声被面具隔绝。
听起来很是缥缈。
像是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有病。”班景二次审阅将要发出的澄清文章,顺带白他一眼。
“看过那些小孩就不能去看何书颐了。”季寰捧着脸,自说自话,
“这次的病症命名为新冠状病毒,传播迅速,首批感染者怕是等不到医生研发出对症的药了。”
“班景,有空去看看榕城的死亡数据吧!”
他语气抱憾。
闻言,班景的手顿停在键盘上空。
转头,冷眼望着季寰,企图从他脸上找到说谎的破绽。
“别这样看着我。”季寰微微一笑,旋即起身,举起双手,向后快速退步,“我不会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的。”
…
下午两点半。秋鸢穿着防护服跟在医护人员后面,视察工作,“今天下午三点前,医院必须拉好警戒线,全市停工停学……”
“另外通知各个社区,居民返家前必须先测量体温。”
“现在医院的床位紧张。通知那些体温异常的居民在家单住一间屋子,实施居家隔离,每日往社区报备。”
她做事雷厉风行。
下属小鸡啄米似的地点头,“好,另外食物资源和义工什么时候安排合适?”
秋鸢的视线忽然放远,看着坐在长椅上的少年。
护士朝班景走近,“你刚才是不是进过那群小学生的病房?”
班景麻木地回话:“嗯。”
口中荡出声音,耳朵却听不到。
纷乱的世界在他身侧不断后退。
越来越远。
“来这边,测体温。”
听到指令,班景麻木地抬起步子。
等待很久,没有听到市长的回复,下属握笔的手一顿,拔高声音,询问:“秋市长,看到熟人了吗?”
“没有。”秋鸢摇头否决,继续说道,“东西尽量在今天晚上前分发,避免市民因惶恐聚集在超市抢购。”
“对,绝不能交叉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