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三老弟这么神秘,是有什么事情想说吗?”
大统领坐在那兽皮大椅子上,拿着酒杯的手觉得有些发软。他堂堂四阶武者,竟然连那一个酒杯都觉得有些手抖。
不过他心情还是很好的,笑呵呵地看着面前的雷大夫。
刚才雷大夫忽然说要在聚义厅聚集众人,有要是相商,对于这位和自己曾经有些小摩擦,如今又一次救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当然是言听计从。
雷大夫大概是这几天纵欲过度,神色也不如之前那样红光满面,这中年显得有些憔悴,黑眼圈沉沉地,不过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
二大统领仔细打量着他,这显然就是被女人榨干了身子,却滋养了精神的样子。有时候他也挺羡慕这些不习武的,可以肆意挥霍。
雷大夫对着两位大统领一拱手,“雷某此次是来向诸位请辞的,多谢诸位这几天来的招待,老夫过的很开心。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们在这里办的叫什么狗屎来着?三江英雄宴?此刻也该到曲终人散的时候了。”
两位大统领听了这话,面色一沉,大统领虚握住自己的九环刀,想要用力,手臂上却发不出力来。像是一头病虎,低声道:“万三老弟说的什么玩笑话,没有老子允许,你哪里也去不了。我等聚义在此,是为了扫平三江府,在此之前,天王老子来了,你也走不了!我们也不会散伙!”
平时最能说会道的二大统领此刻一言不发,面色比大统领还惨白。坏了,坏了,事情要大坏了。九成九的保险,却偏偏中了那一分的。
他这一生很少看胆小的老实人发疯,不过每次都不会有什么好事。这种人平时看着最守规矩,发起疯来又是最不讲理的。
雷大夫冷笑着答道:“天王老子不行,那阎王如何?”
“你,你说什么疯话!”大统领猛地拔出刀站了起来,身体却微微摇晃一下,刀尖微微下垂,只是保持这个充满威慑的姿势就抽干了他全部的力气。
身体的虚弱让他的威慑更加阴冷起来,“去把这个婊子养的,这个畜生的老婆孩子全部都给我拖出来。”
雷大夫保持冷笑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就在看一场即将落幕的表演。
倩儿和两个孩子就在聚义厅门口围观,立马就被拖了进来。
大统领只是站了一会就坚持不住了,拄着刀再度坐下。
雷大夫却踩着椅子站上了一张桌子,一升一降,两人正好平视对方。雷大夫那怯弱的眼神已经完全死去,他毫不畏惧地直盯着大统领那翻滚血气杀意的眼神,狠狠地瞪回去。
背后,倩儿和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被压着跪在地上。
倩儿抿嘴不言,两个尚不懂事的孩子却在巨大的压力下来本能地哭喊救命。
雷大夫从袖子里掏出一颗药丸服下,脸上恢复一丝血色。
对着众人用此生都没有过的、洪亮而高昂的声音说道:“诸位,我要死了!”
最先爆发出大哭的是两个孩子,也不知道他们是知道自己要死了,还是只是单纯地被吓到的。
其余人都嘈杂起来,最多的是疑惑,除了二大统领和少数几个聪明人,其余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还有你们诸位,所有喝过我的药都要死了!”
这下,所有人都懂了,一阵乱七八糟的质疑和咒骂之后,声音逐渐统一。
“叫出解药,你这个畜生!”
“大夫,行行好,给我一份解药吧,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和他商量个什么,直接把他吊起来打,直到他叫出解药不就好了。”
大统领也想去抢解药,却被他的弟弟一把按了回去。
就在众人要冲上桌子之时。一声爆喝响起。
“安静!”二大统领浑身威压压住众人。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看着雷大夫,“神医,我们已经见识你的手段,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配合。”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雷大夫,接下来他要看清楚这个男人的每一个表情,绝不让他再在自己手下耍任何滑头。
雷大夫笑得十分放松,这表情如同世间一切对他都如浮沉,看淡生死之间。
他笑道:“我只要你和你哥哥的项上人头来给老夫当尿壶,其余人我并不在意。”
“你!”大统领如同病虎低吼。
二大统领又把他按了回去,对着雷大夫咬牙说:“神医莫要开玩笑。你不在乎他们的性命了吗?”
二大统领指向他背后跪着的母子三人。
雷大夫摇摇头。
“你真当我不敢动手!”
二大统领伸手一挥,一个水匪上前拔出长刀,手起刀落,男孩的头颅当场滚落。
倩儿眼泪啪嗒嗒不止从眼眶中流出,却仍旧咬着牙不说一句话。
那水匪把小小头颅抛向雷大夫,雷大夫没有躲闪,反而伸手接住,有些怜爱地把这颗血淋淋的头颅抱在怀里轻轻抚摸,仿佛在安慰伤心的孩子。
“横竖都是死,死于我的药还是他的刀,又有什么区别,倒是要感谢大统领给这个孩子一个痛快。”
七成。二大统领脑子里冒出一个数字,这大夫七成是没有解药的!不然他不可能不想救女人、孩子。
二大统领浑身气势汹汹,压在雷大夫身上,让他肩膀一沉,仿佛对方的大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
二大统领冷声道:“交出解药。或许还能留你一命。不然定叫你生不如死!不要以为你不怕死,我就拿你没有办法。”
雷大夫哈哈大笑,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朝着自己肚子猛地扎下。
二大统领瞳孔一震,看到他刺的并非要害才松了口气。
“哈哈哈。”雷大夫继续笑道,“不知道大统领懂多少医理,我现在刺的位置不会叫人马上死,却会让人疼得生不如死,疼的只求一死。这是不是你说的手段?”
二大统领顿时哑口无言,就是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硬汉也不可能这么云淡风轻。不怕死是一回事,不怕疼的人他真没见过。
血从匕首周围晕染开来。好像连雷大夫的脸色都被映得更红一些,他笑道:“这件事要从我夫人死的时候说起,那时候我很伤心,有时候就想一死了之,随她一起去了。”
说到这里,雷大夫抱歉地看了倩儿一眼才继续道:“可是我怕死也怕疼,根本不敢去死。那段时间我浑浑噩噩的,甚至现在回想起来都记不清当时怎么想的,又做了些什么。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完成了一味毒药。竟然是能让人失去痛觉的药。”
“不过这药并不完美,首先最大的缺点是这是一个致命的毒药,不但是人,巨兽吃了也会慢慢丧命。相比而言,其他一个缺点就无关紧要了,在毒素缓慢起效的过程中,会让中毒者逐渐丧失力气。气血越足的人,会死的越快,反而虚弱的人,药效会更慢一些。”
“说实话,这已经是最适合我这种胆小鬼自杀的药了,不过我太怕死了。”
雷大夫眼神扫过表情沉闷的众人,他的衣服已经半件都被染红,却好像流的不是自己的血一样。
“不过我想这些你们根本都不关心。说点你们关心的,这个药,没有解药。或者说,我从没花时间去研究过它的解药,这下你们明白了吗?”
大统领把手指在自己的九环刀上一环,一串血珠从指腹钻出,果然没有丝毫痛感。
雷大夫笑得愈发猖狂,如同降世的魔头一样,继续道:“本来我想等你们自己发现,然后再看着你们绝望,到那时再告诉你们这些。哎,可惜我的时间已经没有了,如今这样还是少了些意思。”
二大统领看向跪在地上的倩儿,怒道:“婊子!你又怎么说!让你监视他,你就是这么做的!?你也想死吗?”
倩儿摸了一把眼里的泪,也笑了起来,“老雷起初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确实怕的要死。但是当我知道自己要死了,我反而不怕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被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当做工具使用?被你们当做泄欲的工具?拴狗的绳子?生孩子的工具?等我年老色衰,又会被你们怎样当垃圾一样丢掉?”
她不光脖子上还架着刀,扭动着起身,指着自己的女儿,“我的女儿长大了,也还要继续我的生活。”
她不顾背后的水匪怒喝让她跪下,指着自己儿子的尸体,“我儿子长大了是要做你们的牛马?还是和你们一起做一个草菅人命的恶徒?”
“哈哈,哈哈。”倩儿眼神坚定地盯着二大统领,“一想到活着也看不到光明,如果能为杀死你们出一份力,死也不错,也不错。我不能选择怎么活着,就不能选一个畅快的死法吗?”
二大统领心里一惊,那天晚上,“倩儿又哭又笑”,原来不止是因为雷大夫吃了药如同衣冠禽兽,原来是她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不,那个时候已经晚了,哥哥已经喝了药了,已经来不及了。
雷大夫听倩儿这么说,深深松了口气,仰头大笑三声,大喊道:
“我雷万三一生行医,救死扶伤,行错一步,家破人亡。今日,一血前仇,好不快哉!念头通达,虽死无憾!”
“你这个狗娘养的!我要杀了你!”大统领手颤抖着拔出刀来,一副要亲自杀了雷大夫的样子。
二大统领把他按在座位上,“哥哥,事到如今,给自己留些体面吧,这里就交给我。”
他的眼神如同毒蛇,死死盯着雷大夫,九成九,这大夫说得九成九是真的。不过不能就这么放弃,就像之前觉得九成九没事结果还是出事了。现在九成九的死局,也许还有一丝翻盘的可能。不管如何,先把他关起来,能用的拷问手段都用上,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正当二大统领要下令之时。
咚咚咚。
一阵如同马车奔跑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声音的方向望去。
二大统领急忙开口问道:“神医,还有什么节目?不如一次都说出来。”
雷大夫一手握着肚子上的刀,一手抱着男孩的脑袋茫然回头,“没了。刚才就是全部了。”
说完他痛苦地跪倒下去,从桌上滚落,倩儿接住他,两人抱在一起。
嘶!
一只巨大的蜘蛛从门口闯入,嘴里的丝线比它的身躯更快,捆住门口一个人,瞬间拉进了自己的嘴里,长着四颗尖牙的巨嘴像是花瓣一样张开,那个人很快就被吞没。
“蜘蛛,是画皮,画皮疯了,她杀人了!”
“啊,救命啊,这么大的蜘蛛,快跑啊!”
“跑什么!我们这么多人怕什么?拔出刀来,一人一刀也砍死她了!”
“啊,我不想死,虽然我要死了,我也不要死在蜘蛛的嘴巴里。”
“对了,刀,啊,我,我拿不动刀了!”
场面就像炸开了锅一样混乱,画皮蜘蛛就像是滴入滚油里的一滴水,让整个场面都炸开了。
“哥哥。”二大统领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哥哥,却发现后者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一串黑血从他的嘴角滑落。
二大统领深深叹了口气,一时沉默。
倩儿趁乱把女儿拉到自己怀里,一手搂住已经不再动弹的雷大夫,一手搂住哭泣的女儿。
雷大夫怀里还抱着那颗人头。
四个人就这样拥抱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默默等待死亡。
“呦呵呵,我还以为画皮要打草惊蛇了呢,是谁把各位都聚在这里的,倒确实省了我不少的事。”蓝含银坐在一顶简陋的竹轿子,被四个人抬着进来,他身边簇拥着更多的‘人’。
“蓝含银?你不是被关在牢里了吗?你怎么?”二大统领心里一阵寒意升起,从小到大,没有一天像今天这样让他觉得如此手脚冰凉过。
蓝含银轻笑道:“你猜?”
他背后的那些人,都是那些喝了他的药进入‘休眠’的,此刻他们还是原来的模样,看起来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可是他们一动起来,就能看出动作的不协调,那种被人驱动的样子和生前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