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试着转动门把手。门竟然轻易地就打开了。
“私闯民宅是违法的。”
“啊!”
一只手从门缝里伸了出来。要不是珍妮反应快,差点就被门撞到脸。
她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有人在就吱一声啊。”
“什么事?”
他连招呼都没打,直接问道。珍妮心想,他比以前更不像人了,但她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不好意思,我想介绍个孩子给你认识。”
“做媒吗?不用了,请回吧。”
“不,不是……”
珍妮正要解释,朱丽叶突然从门缝里挤了进去。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喂,等等!”
珍妮脸色苍白地拉住朱丽叶。
她本来想带朱丽叶来这里,先和她解释清楚,以免她害怕。如果让她毫无准备地看到他,肯定会……
门完全打开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她们面前。
他脸色苍白,满是疲惫;一只眼睛的眼皮溃烂,用纱布包扎着;嘴角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脖子上缠着很久没换的绷带,绷带下渗出脓液,还能看到他不断蠕动的牙齿……
“别怕,他虽然长得这样,但他是警探。”
珍妮赶紧解释道。
她以为朱丽叶会害怕或震惊,但小女孩的侧脸却很平静。不,她看到他之后,反而更加镇定了。
“搞什么,只有我像个傻瓜。”
三个人中,只有珍妮感到尴尬。
“我叫朱丽叶。警探先生,你能帮我吗?”
小女孩勇敢地,甚至可以说是像个男孩子一样坚定地做了自我介绍。
“……说说看吧。”
“还有呢?”
年轻人默默地看着朱丽叶。咔哒,咔哒咔哒,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磨牙声从他喉咙里传出来。等等,真的是从喉咙里传出来的吗?
“你的名字。”
“彼得·威尔逊……叫我威尔逊警探吧。”
“伦敦这座城市很特殊。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它会变成完全不同的城市。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多元的群体交织在一起的城市。”索菲夫人说道。
“如果让我来形容伦敦,我会用‘蛛网’这个词。无论从哪里开始,都能通向任何地方,这很贴切。正因如此,我才能不挪动一步,就对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了如指掌。”
“由于这种立体的结构,这座城市没有光明与黑暗的明确界限。而且,最近这种现象愈发明显。”
“所以,当听到他的名字时,我有点惊讶。我认识他,虽然没有私交,但我一直在关注他。”
“我预感他会搞出大动静,所以提前调查了他,但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蛛网。蜘蛛是精妙的设计师,至少比伦敦的城市规划师聪明。为了构建通往任何方向的最佳路径,它一定会以中心为基点织网。”
“越靠近中心,网的密度就越高。信息泛滥,道路错综复杂。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交游广阔,或许意味着他更靠近中心。”
“真正有趣的是蛛网的中心。伦敦的深渊里究竟埋藏着什么养分,才能让这座城市滋生如此之多的邪恶?他能抵达那里吗?应该不会。因为我会先一步揭开真相。”
“扯远了。夜深了,夏天天亮得早,我们时间不多,抓紧时间吧。”
……
……
……
彼得局长下台了。这件事带来了很多变化。
比如,新上任的调查局局长是个软弱无能的人。他是杨局长的亲信,但不是“灯塔派”。他太优柔寡断了,既不赞同这个时代,也不反对。
比如,cId被解散了。警探们不得不和普通警察共用办公场所,在明亮的灯光下,任何秘密都无处遁形。调查局无数的秘密调查被公之于众,遭到严厉的批评。
比如,犯罪率大幅下降。即使是鸡毛蒜皮的小偷小摸,也会被送上地方法庭接受惩罚。但另一方面,严重的暴力犯罪却增加了。光线越强,阴影的面积就越小,但也越清晰,这是自然规律。
比如,警察们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有些人自豪地宣称,他们即使在没有照明的夜晚也能巡逻。威尔逊没有机会验证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比如,
“很抱歉,你明天不用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威尔逊并没有感到太大的震惊。
“这是解雇通知吗?”
“不,你立过功,局长和警察厅长都不想亏待你。你的薪水还会照发。”
“那么……”
“我的意思是,你以后不用来上班了。”
威尔逊搓了搓嘴唇,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最后,他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能问一下原因吗?”
“你非要我说出来吗?”
局长摘下眼镜,用手掌揉了揉眼眶。
“别再折磨我这个快要退休的老头子了。光是和你见面,我就已经够难受的了。”
威尔逊走出了局长办公室。
墙上挂着一面镜子,原本是供来访者整理仪容用的,但镜子里映出的,却只有一个丑陋的怪物。
“看看你的样子,还像个正常人吗?”
一只眼睛抽搐着。那里面长出牙齿是最近的事。
“调查局最需要的是信任。我们承受不起‘养虎为患’的舆论压力。这是警察厅长的意思。”
作为轻率涉足政治的代价,威尔逊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他无力反驳。
“我是一个被豢养的怪物吗?”
突然,他感到牙齿一阵酸痛。但究竟是哪颗牙齿?想到这个问题,威尔逊脱下了警服。
以后他有的是时间,他需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该做什么。而且,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
他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
他曾经在一次调查中见过一个死胎。婴儿蜷缩着身体。现在他终于明白原因了——弯曲的脊背是为了承受剧烈的生长痛。
威尔逊像胎儿一样蜷缩着身体,像等待羽化的茧一样把自己封闭在小小的宇宙中。蜕变是痛苦的。他的身体一天天发生着变化。
第三颗牙齿是羽化的证据。
这是他亲身体会的知识。在鲜红的血液之下,无数的牙齿蠢蠢欲动,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机会。即使是一个小小的伤口,也是一个机会。每晚鲜血淋漓,第二天早上就会长出新的牙齿。
牙齿是无情的生长。
变化总是伴随着疼痛。每天早上,他都要换掉被血和脓液浸湿的床单。那如同屠宰场一般的恶臭,让他不得不打开窗户,但也因此招致邻居的抱怨。
他常常会问自己:
我已经长出了这么多牙齿,我还是昨天的我吗?就算我是,明天又长出新牙齿的我,还能算是同一个人吗?
变化也意味着不安。
曾经勇敢无畏的他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每晚都为明天而恐惧哭泣的他。懂得恐惧也是变化的一部分吗?当所有的牙齿都长出来之后,他还能保有人性吗?
在那些无法入眠的夜晚,许多“客人”会来拜访他,在他耳边低语:
“看看你的样子。”
腐烂的深潜者拍打着水花,对他说话。一股鱼腥味扑面而来。窗外,后巷的野兽顶着杰基尔医生的脸,对着他挤眉弄眼。
“你和我们有什么区别?”
天空中,飞机呼啸而过,投下火雨。床底下,被他射杀的彼得局长的尸体抽搐着,流淌着鲜血。
他已经不再用嘴巴进食了。
不可能打开的门开了。
他知道有人来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处于极度的倦怠之中,所以他只是裹着潮湿的被子,保持沉默。
邻居们都在躲着他,如果是陌生人,应该会发现他不在家然后离开。但他失算了,他以自己都惊讶的速度冲到门口。
“私闯民宅是违法的。”
“啊!”
门外的客人是珍妮,一个妓女。他从伦敦大火之后就认识她了。除了她之外,当时还有几个女人卷入了皇家学会的阴谋,火灾之后,他一直出于安全考虑,暗中关注着她们。
其他的女人都没在伦敦待太久。她们听从了他的建议,或者是因为害怕,放弃了城市生活,去了乡下。
到现在还留在伦敦,并且还来找他的,只有珍妮一个人。每次见到她,威尔逊都心情复杂。她是那场他没能阻止的灾难的见证者,也是他模糊道德底线的界限。
“有人在就吱一声啊。”
“什么事?”
“不好意思,我想介绍个孩子给你认识。”
威尔逊强忍着叹气的冲动。他知道珍妮是好意,所以不好发作。
“做媒吗?不用了,请回吧。”
以前也发生过几次这样的事。珍妮不知为何很担心他的工作量,觉得如果他有个女人,就能减轻他的负担,所以提议给他介绍对象。
很抱歉,这是多此一举。
“不,不是……”
珍妮正要解释,门突然开了。威尔逊猝不及防,抓着门把手的手被猛地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