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来得突兀。
在原本就压抑着情绪的人群中,这话像是一把开了刃的刀,划开了平静的表面。
露出了里面浪潮翻涌的内情,激起了一层高过一层的揣测。
小姑娘们看看眉眼含笑的江姝静,再看看面色木然的黄雪玲。
把刚刚那句“姑姑在看黄雪玲”的话在心里头滚了一遍又一遍,很难不想起之前黄雪玲要求单独与江姝静说话的事。
她们都是千山万水外被搜罗到这里来的,彼此不说是知根知底,却也在每日的交谈中透露出去不少。
可唯有这黄家姐妹不同。
黄雪玲性子又臭又硬,一张嘴满口的牙活像是用铁用铜炼出来似的,一问到她们的身世便瞪眼。
黄雪媪看着温温柔柔,弱不禁风的,可也是一问三不说,有时候甚至还直接晕过去。
姐妹俩一个狠一个病,搞得学堂里其他姑娘都不爱和她们来往,至今也无人知道她们到底是何方人士,家中如何......
可这样不好相处的人,却能轻而易举的和江姝静搭上话。
而她的妹妹,文采才学平平,却能名列中选名单之中,这由不得她们不在心中胡乱猜测。
“众位在学堂中的姐妹都知道,黄雪媪没什么才学,身子又差,连几位夫子的课也是时去时不去,我不相信以她的文章也能中选!”
先前出声的姑娘见江姝静只是含着笑并不言语,不由得有些羞恼。
眼眸一转,索性拉着身侧的其他姑娘,将心中的疑惑敞开了说:
“你们说,是不是?黄雪媪的文章是不是不如我们?”
“别这么说,你们的文章都是我们几位夫子共同看过,一起商量出来的结果。”
谢文韵没想到今日会出现这样的意外,上前一步解释道:
“这份名单,保证是公平的。”
自从开设这个学堂以来,谢文韵全副心神都扑在了此处,她的用心用神是有目共睹的。
虽然学堂内共有五位夫子,可姑娘们心中最信服的,最敬重的还是谢文韵。
因此谢文韵这一开口,院子内便静下来不少,打量江姝静的目光也收敛了下来。
就在此时,江姝静开口了:
“若不是真才实学,那你觉得黄雪媪是凭什么出现在这份名单中的呢?”
江姝静的面上笑盈盈的,叫人看不出来她是个什么情绪。
而那位质问的姑娘身侧已经空出了个整圆,原本站在她周围的姑娘自发地撤出去几步,唯恐被她莽撞的行为牵连到。
这下子看起来,江姝静和那姑娘之间一下子就没有了阻隔,倒像是在面对面对峙似的。
在江姝静的目光下,那位姑娘心底有些露怯,却还是硬着头皮低声道:
“谁知道是不是黄雪玲在私下求了你,或是许了你什么好处......那日写文章时,我还看到你在黄雪媪身边停留了很久,还对着她笑......”
提起这事,江姝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她当时只是觉得这小姑娘对着卷纸愁眉不展抓耳挠腮的样子十分有趣,才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那是黄雪玲的妹妹。
不仅江姝静想起来了,她们中也有不少人记得这一茬。
语出质问的这姑娘就坐在黄雪媪的身后,江姝静也的确对着她笑了。
原本被谢文韵平息下去的声音,又重新翻了上来。
“你看错了。”
江姝静唇边的笑容敛了下去,面色冷淡地吐出这句话,并没有再多一个字解释的意思。
反倒是眸光如电,定定地看着那姑娘,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被江姝静这样明显敷衍的态度激到,心下微恼,也冷冰冰地甩出一句:
“程琪。”
说完犹觉不足,又提高了声音道:
“姑姑如果不想讲道理,那我想要见一见姑姑身后的主子,请他来讲一讲道理!
咱们本是奔着京城女子科考来的,却被不明不白的圈在这里许多时日,如今又被这样埋汰,没道理连面都不敢露一下!”
这话一出,人群中传来清晰的吸气声,此起彼伏。
她们被带来京城时,路上负责保护她们的人明确地说了是请她们来京城参加女子科考,日后在朝堂上为她们身后主子效力的。
所以她们虽然不知道是哪一位贵人,却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此处私宅虽地处僻静却占地广阔,五位夫子都是满腹经纶,儒雅不凡,她们由此也猜测身后主子非富即贵。
因此,虽然五位夫子对江姝静都态度客气,事事以她为准,可一句“姑姑”的称呼也叫她们明白,江姝静同她们一样,都是为“主子”办事的人。
可这一样,又不一样。
起码这位叫程琪的姑娘是第一个敢与江姝静叫嚣,还要让一直不曾露面的“主子”来评理的。
不仅是人群中出现骚动,江姝静的面色更是彻底冷了下来,一双清冷的眸子里凝了冰雪一样的冷:
“你,想见我的主家?”
说完不待程琪回答,江姝静冰冷的目光移转到她身后的姑娘们脸上,一一扫过,如冰刀一样刮得人皮肉生疼:
“你们,也是一样吗?”
姑娘们又齐齐后退了一分,将她们与程琪的距离拉得更开了些。
江姝静淬了冰雪般的声音还在响起:
“程琪,是吗?
你要记住,在这里你本是一无所有,是主家赐予了你们吃穿用度,给了你们庇护之所,请夫人教导你们诗书文章。
若不是主家护送你们来京城,别说你们有没有资格参加女子科考,你们甚至可能都不会知道京城里有这样好的机会。
所以,在这里我们不欠你们什么,反而是对你们有恩。”
程琪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贝齿咬着的嘴唇几乎要滴血。
可江姝静还在继续:
“至于相求与好处,求人办事的本质是能给出打动我的好处,你扪心自问,你有吗?黄雪玲有吗?
若说价值,你们能迈出这道宅门走上科场,取得名次榜上有你,方才能说一句有价值。否则,你们就是一无是处,一无所有!
或者我说得再直接一点,即便你们有了功名在身,也未必有机会见主家一面,主家更不可能为你们做主说话。你们首选要越过去的人是我,其次才是千重山万重海,才有见主家一面的可能。”
江姝静的声音很冷,可她说出口的话更冷。
冰冷尖锐的话语,让谢文韵、徐燕宜和金菱春都别过了头去,不忍心看姑娘们眼中灰败的神色。
好些小姑娘面上都浮现出被戳中难堪的羞臊,还有不少因恼羞成怒而露出忿忿不平的目光。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反应,都抿紧了唇,不再说话了。
连挑起事头的程琪,也只是把嘴唇咬得殷红青紫,却不再发一言。
江姝静冰冷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冷声丢下一句:
“既然大家都明白了这个道理,那今日的事便如此定了。
刚刚念到名字的七十八人,和我走。”
说完,拂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