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一头钻进自己的屋子里,在堆放杂物的角落里翻找着。
他的脑袋埋在阴影里,随着他双手不住地翻找,一阵阵呛人的灰尘从底下涌上来,往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里钻。
终于,在差点被这烟尘呛死的前一瞬,他的眼前一亮,翻到了想找的东西。
一把绘有桃枝的油纸伞被他从杂物中抽出来,他望着桃枝上头站立的喜鹊痴痴地一笑。
然后伸手用力地拍掉伞面上积存的灰尘,瘦猴捧着伞往外面走去。
夜色深深,凉风裹挟着大雨,冲击着姜荷绮单薄的身体。
雨幕中,她看起来摇摇欲坠。
瘦猴走到寨子门口,四顾下确认左右无人,才挪动脚步往姜荷绮的身侧靠了靠,轻声唤道:
“姑娘。”
姜荷绮的身体很冷,腹内很空,神志和灵魂却在火烧火燎地煎熬。
这让她的五官变得迟钝,直到瘦猴再一次出声她才反应过来。
僵硬地扭过头,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待看见瘦猴的面容和打扮时,姜荷绮的双眸间浮现出疑惑。
瘦猴将手中的油纸伞递了过去,轻声道:
“姑娘,你用这把伞遮一遮雨吧。”
“多谢。”
姜荷绮的唇边展开一抹笑容,谢过他的好意却也轻轻摇了摇头。
此行她是负荆请罪而来,更是存了苦肉计的心思,忍饥淋雨只不过是皮肉之苦,远远不及吴芷莹所受到的伤害之万一。
她若是撑了这把伞,只怕吴家二公子会立刻与她反目成仇。
瘦猴却有些呆了,目光发直地看着姜荷绮展开的笑颜,心中怜惜之意更甚。
他的手又往前送了送,劝道:
“姑娘还是遮一遮吧,你这样吹风淋雨,公子醒悟回来之后会心疼的。”
姜荷绮的眉毛皱起,为他这没头没脑的话觉得迷惑。
“咻——”
一道短促的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姜荷绮眉心微蹙,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却因为浑身僵硬而一时不得动弹。
一个薄如蝉翼的刀片自寨内飞出,直直地穿过瘦猴伸出来的手腕中央,擦着姜荷绮的腰身,钉在了一旁的木桩上。
“啊!好疼,好疼!疼死我了!”
瘦猴后知后觉地感知到手腕处传来的剧痛,皱着眉,跳着脚,痛不欲生地嚷嚷着。
油纸伞从他的掌心脱落,跌到雨水打湿的泥泞当中。
一个身量颀长,浑身裹着幽黑的男人从里间走出来。
冷厉的眉眼从姜荷绮惨白如纸的脸上一闪而过,最终落在疼得叫爹喊娘的瘦猴身上,冷笑一声:
“哼,毛都没长齐,就学人家怜香惜玉!也不睁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我们公子也是你能得罪的起的人!”
说完,一挥手。
便有两个身形魁梧健壮的男子从身后阴影处走出来,一左一右架着惨叫连连的瘦猴离开。
那男人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姜荷绮的眉眼间一荡,便转身离开。
竟是没有和她说半个字的意思。
姜荷绮心中明白,这必是吴家二公子的意思。
感受到自己越来越被雨水侵蚀的意志,姜荷绮不由得心中着急。
眼见他要走,连忙上前一步,急声道:
“等等——”
身形刚刚一动,铺天盖地的眩晕感涌上来,姜荷绮想要奋力地睁大眼睛保持理智,却也只是徒劳无功。
恍恍惚惚间,姜荷绮觉得自己身边似乎围满了人,有人在说话,也有人在笑。
然后有人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一路拖着往前走。
再然后,便是周身的风声雨声在慢慢消失,有微弱的火光响起,她被甩到一个潮湿冷硬的木板上。
此时,姜荷绮的意识已经十分混沌。
隐隐约约,像是能看到一重又一重的人影,又好像能听见一浪高过一浪的人声。
有坚硬的触感抵在她的唇边,一股苦兮兮的味道顺着滚烫的汁水流入她的口中。
她被呛住,下意识地咳嗽起来。
苦涩的汁水顺着她的唇角流出,从她尖尖的下巴处滴下。
昏暗中,有人清晰又突兀地冷笑了一声。
重重的脚步声响起,然后便是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姜荷绮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一只粗糙又强壮的手捏住,强迫着张开仰起。
滚烫的汁水毫无顾忌地灌下,她连咽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迫用腹肠接纳了它。
待所有汁水滑下,那只手又干脆利索地放开,任由她重重地向后跌去,跌在冰冷坚硬的床板上。
再然后,意识便逐渐模糊至虚无。
不知道昏厥了多久,姜荷绮又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然后醒也无法醒得彻底,很快就又晕厥了过去。
就这样,晕了醒,醒了晕,不知今夕是何夕。
期间,姜荷绮能感受到时不时地有人继续给她灌那苦汁,也有人在与她说话,问她问题。
只是她意识模糊,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听清,又有没有回答。
一切的记忆和感受都不真切,直到一双含泪的眸子在眼前逐渐清晰。
她在恍恍惚惚间醒来,周身都是松软干燥的枯叶。
她,被扔到了一个陌生的树林中。
姜荷绮摸了摸单薄衣衫裹住的胳膊,缓慢地起身,摸索着寻找出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渐渐地暗了下去,她还是像一只无头的蚂蚁一样在树林中乱窜。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
“殿下!”
姜荷绮抬眸,见到江姝静从一个树干后走出来,满目惊喜地朝着她跑过来:
“殿下,我终于找到你了!陛下派人来问过殿下两回了,再不找到殿下......”
见到熟悉且信任的人,姜荷绮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满心肠的焦躁与不安都被按回了肚子里。
她罕见地失态,也同样快步地朝江姝静走去。
忽然,一条黄黑相间的大虫从树影中窜了出来,目光炯炯,张口的大嘴流出腥臭的涎水。
它的鼻翼动了动,很快就锁定了江姝静的位置,目光中闪烁着贪婪,仰起脖子“哇呜”一声,便驱动四肢直直地朝着江姝静扑了过去。
可江姝静只顾着朝姜荷绮奔去,浑然不觉身后致命的危险。
姜荷绮双眸瞪大,张口想要提醒她,却始终无法发出声音。
只是一瞬,那条大虫便赶上了江姝静,一张口便叼住了她的裤脚,将跌倒在地上的她往后拖去。
江姝静睁大的双眸中闪过惊恐之色,不可置信地看向姜荷绮,仿佛是在责怪她为什么不出声提醒。
姜荷绮拼命地摇着头,泪水从眼角滑落,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直到江姝静的身子被大虫一点点的吞噬,只剩下一双眸子不甘心地瞪着时,姜荷绮终于冲破了那层桎梏,从心底吼叫出声:
“阿江!”
泪水汩汩而下,顺着她的面庞滑到脖颈,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肌肤,刺激着她的血管。
姜荷绮猛地睁大了眼睛,却发现刚刚不过是一场噩梦。
她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可脖颈间冰冷的触感仍然真实地存在着,同时一股强烈地极具侵略性的感觉伴随着她的清醒而越加的不可忽视。
姜荷绮僵硬地转动眼珠,一张陌生的男子面容映入眼帘。
这个陌生男子正拿着一把匕首紧紧地贴在她的脖子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冒着森森的寒气,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