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皇帝的人,却不肯入宫。
按照从前祖上的规矩,要么死,要么就剃了头发去庵堂里做姑子去。
若是旁的人敢这样不知好歹的忤逆他,皇帝一定二话不说就下令赐死。
可这人偏偏是吴芷莹。
偏偏是北疆吴家仅剩的一根独苗,偏偏是现下这个北疆军权交接的紧要时刻。
京城里的人不晓得,可北疆那边紧要一些的将领定然都是知道吴芷莹入京城的内情的。
若是吴芷莹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京城,消息传回北疆,必然会动摇军心。
到时候,还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可若是叫她削发为尼——
自然了,也可以对外说吴芷莹是太过伤心父兄的噩耗,要为父兄受节,才自愿出家祈福。
可......这并不是世俗意义上女子美满的一生,天长日久下去,难免不会生出别的事来。
想到此处,皇帝越发的懊悔起来。
今日之事,简直就是一个烫手山芋!
吴芷莹摆明了不是自愿得承圣恩的,她的身份境地又让皇帝不好强迫对方。
就如当初皇帝明明对吴芷莹起了心思,却也顾忌着她的身份,允了她招婿的请求,思量着日后徐徐图之。
却没想到,今日意外的得手,却也招致了不小的麻烦。
思来想去,皇帝还是觉得劝说吴芷莹自愿入宫为妃是最好的结果。
这样,无论是对自己,对北疆,还是对吴芷莹,都是最好的交代。
“芷莹——”
“陛下——”
皇帝还欲再开口抬一抬位份,以此来劝一劝吴芷莹,却被吴芷莹的话打断:
“陛下,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听到话有转机,皇帝定定地看向吴芷莹,等着她的下文。
“臣女只是觉得不能如此仓促的入宫,一来臣女毕竟还在孝期,就算要入宫也该先回府内焚香沐浴,向列祖列宗请罪,再告知他们陛下隆恩,方才不算是辜负了。”
吴芷莹伏下身子,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身下:
“再者,方才贵妃娘娘带着今日赴宴的姐妹们来过此处,怕是如今说臣女什么手段的都有。吴家只剩下臣女一点血脉,纵然今日之事属实,可臣女也要为吴家门楣考虑......”
“贵妃?”
皇帝向古安投去目光。
一直在一旁充当木头人的古安终于轮到了说话的机会,连忙凑上前去把皇帝扶了起来,低声将刚刚荣贵妃来过一趟的话又囫囵说了一遍。
说实话,就这点事。
他颠过来倒过去的,和荣贵妃说说,和吴芷莹说说,如今又和皇帝说说,用脚趾头他都猜出这是一个局了。
可偏偏里头夹着吴芷莹特殊的身份,又杂着皇帝的私心。
局是不能点破的,话却是不能不说的。
“这样啊......”
皇帝显然比古安更懂得这里头的门道:
“是朕鲁莽了,考虑不周。你且先回去,待朕和皇后商量好,再行册封礼,将你清清白白,风风光光地接到宫里来。”
“多谢陛下。”
吴芷莹擦了擦泪,期期艾艾地起身往外走。
行至门口时,吴芷莹又停住了脚步,看向古安:
“古内侍,不知道宫里头淹死了人要如何处置?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把禾儿的尸首交给我来处理?”
古安一愣,猜测吴芷莹是要对叛主陷害的禾儿进行处置,说不得还会拿她的尸首泄愤......
他在宫中这么多年,这种事情也不是没见过......
于是,他短暂的愣怔之后,立刻扭头看向皇帝。
而皇帝显然与他是想到一处去了,看向吴芷莹的目光都变了,缓缓开口道:
“你要她的尸首做什么?”
“哎......”
吴芷莹吸了吸鼻子,开口的话语里仍旧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来到这京城,举目无亲,心中惶惶,是这丫头日夜陪着我,伴着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虽然她背叛了我,可我总觉得这丫头心不坏,说不得是受了背后之人的胁迫,应该也是个可怜人。
况且她人都走了,俗话说死者为大,生前的恩恩怨怨也算是人死道消了。
况且说到底也没真的伤害到我,好歹主仆一场,我想为这丫头办好身后事,也要照拂她的家人。”
说着,吴芷莹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看向皇帝,有些犹豫:
“陛下,不会觉得我很可笑吧?”
“怎么会?”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古安下去安排:
“这不过是一桩小事,你能如此善良,正是说明你的父兄将你教养得很好。”
得了皇帝的允准,吴芷莹一直微微蹙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一双大大的眸子看向皇帝,眼中折射出明亮的光彩,抿唇化开一个浅浅的笑容。
正是这个笑容,竟一时叫皇帝看得有些呆了。
一直到古安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回关雎宫绕回来,皇帝的眼前还浮现着吴芷莹那张清丽的面庞。
明明这丫头既算不上倾国倾城的美艳,也不是温婉多情的美人,可偏偏那双眸子就是那般勾人,勾得人心里头痒痒的。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这丫头还真是心地善良,禾儿这种背信叛义的东西,竟也能原谅,还想着她的身后事。
若真是要把人养在宫里头,得让皇后好好地教一教才行。
关雎宫。
吴芷莹甫一在宫门口出现,便在人群中引起不少的骚动。
“她是不是就是那个......”
“她怎么还有脸回来?”
不少人都认出来她的身份,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不少充满鄙夷嘲讽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的落在吴芷莹的身上。
满心焦躁,浑身僵硬的江姝静是第一个看到吴芷莹的人。
她原本想要立即起身,去问一问她的情况。
却被吴芷莹一个眼神制止,与此同时,一只冰凉的手掌轻轻搭在她的手背。
那只手的主人微微用力,一道凉凉的声音随即传入耳中:
“江主事,稍安勿躁。”
是金菱春。
她把江姝静牵着回了关雎宫还不够,甚至直接留在了她座位的旁边看着她,想是不放心极了她会为了吴芷莹做出什么过激之举。
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
终于,荣贵妃也在宫女的禀告声中,红着眼走了出来。
只见她用帕子轻拭鼻尖,然后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意走向吴芷莹,拉起她的手,语气亲亲热热地唤道:
“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