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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的震怒是显而易见的,因为这怒气,整个紫禁城都被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阴郁之中。

后宫中的嫔妃没有一人敢来养心殿送汤送点心的,一个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鹌鹑;养心殿的奴才们更是都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在当差,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就成了这紫禁城里的一缕亡魂;便是来议事的臣工们也都提心吊胆的,毕竟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啊,让朝臣们交代了遗言才敢去上朝的老朱家毕竟也才故去了一百多年,许多事,他们都还记着呢。

但,弘历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顾及他们的心情,他是皇帝,他不需要,也不应该,况且,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着实让他不悦。

自打大清立国以来,便从未有过中宫嫡子承继大统的福气,从世祖章皇帝开始,他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都想要一个出自中宫的太子,并且能顺顺当当的继位。他的皇阿玛虽然总说自己是孝懿仁皇后佟佳氏的养子,对隆科多也是亲亲热热地叫了一辈子的舅舅,可在玉碟上他依旧是乌雅·成璧的儿子,否则雍正一朝的太后可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可上天似乎也并没有让爱新觉罗家在他这一代如愿的想法。

他的嫡长子永琏,聪明贵重、气宇不凡,连皇阿玛都觉得他必然能承继大统,可他九岁而夭;他的嫡次子永琮秉质纯粹、聪颖殊常,他以为上苍总不至于如此残忍,可他两岁而殇;十二阿哥,呵,他也想过给他嫡子的尊贵与荣耀,可他,却被乌拉那拉氏养坏了。

他知道乌拉那拉氏不会养孩子,但他从未想过乌拉那拉氏竟然会食子。

但是,这口气,他定然是咽不下去的,如果身为一国帝王,还要忍气吞声的话,他何必做这个皇帝呢?不如去给蒙古王爷们当赘婿啊!

越想越气,奏章也实在批不下去,他的那些妾室,他此刻也不愿意见。

虽说皇贵妃在很多时候确实是一朵解语花,可对于江山对于社稷,她不懂,而唯一懂他的那个人,已经逝去二十来年了。

思虑良好,弘历摆驾去了慈宁宫,若说这紫禁城上上下下还有能与此刻的他说到一起去的人,也就是太后了。

他确实不愿意太后插手朝政的事,但也正是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同样步步为营,同样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了血路来,所以,他们才是皇阿玛后宫中相得益彰的母子啊。

弘历到慈宁宫的时候,甄嬛刚歇了午觉起来,正由福珈伺候着抽旱烟呢。

弘历单膝跪地给甄嬛请了安,便坐到了炕桌的另一侧,“皇额娘还是少抽点烟,对您的喉疾不好。”

甄嬛笑着看了他一眼,继续抽烟,这喉疾啊,还是当年被困在凌云峰上落下的病根子,纵然这些年在宫里金尊玉贵的养着,一旦受了凉或是思虑过了些,便总还是要犯一回的,太医们虽然尽心尽力,但终究是无法根治了。

“这些年,好多了。皇帝今儿怎么有空过来?”甄嬛到底还是放下了烟枪,端起了福珈给她准备的茶。

这些天宫里头的事情多,她也有些夜不安眠、白日里又心浮气躁的,福珈便给她上了西洋参枸杞红枣茶。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福珈已经给弘历端了茶上来,弘历一打开盖子,便觉得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原来是三清茶。

弘历不觉有些恍惚,这茶还是以前富察氏还在的时候,他们两个联手所创的,先用滚水冲泡凌寒不凋谢的梅花、松子仁、寓意“福寿”的佛手柑,待茶水微凉,再加入西湖龙井。

他记得他当时还写了一首诗来着:梅花色不妖,佛手香且洁。松实味芳腴,三品殊清绝。

弘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满口清香,福珈姑姑这一首泡茶的手艺果然不错。

只是——

物是人非啊!

弘历放下了茶碗,看着甄嬛,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皇额娘。”

就像许多年前,他刚来到她身边时一样,似乎两人是真正的母子一般,她全心全意地爱护他,他全心全意地依赖她。

甄嬛在心里淬了一口,恐怕这猴崽子又要给她下套了,谁家当人额娘还要被儿子给算计的?

“弘历啊,”都是千年的狐狸,都在宫里打滚了一辈子,谁还不会演两下子了,甄嬛满眼慈爱的看着自己的便宜儿子,“咱们母子俩也相扶相持的走过四十多年了,你在皇额娘这儿,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甄嬛扫了一眼自己的慈宁宫,这会连福珈都已经退了出去,只有他们母子俩相对而坐,倒真有几分普通人家母慈子孝的样子了。

“前两天愉妃查出来点事儿,皇额娘知道了吗?”弘历试探性的问道,但问完之后又有些后悔。

甄嬛却仿若根本没意识到这话背后的意思似的,缓缓摇了摇头,“查到什么了?”

一想起如懿做的那些事儿,弘历就觉得一股无名邪火从心底升起。“皇……如懿做的一些蠢事,这个毒妇!”

甄嬛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弘历和先帝还真是血脉相连的父子啊,就连骂自己的后妃“毒妇”时的那个表情都如此相似。

“哎,哀家总以为如懿是景仁宫娘娘的侄女儿,再是不济,总也不至于太糊涂。”这些年看下来,甄嬛还真不太看的明白如懿这个人,要说她人淡如菊吧,她恨不得皇帝身边就她一个女人,要说她想要权势吧,她别说管理后宫了,就连翊坤宫都管不明白,这和景仁宫娘娘差的可不是一点两点啊。

“儿子已经停了她的中宫笺奏。”弘历喝了口茶,然后淡淡地吐出一句话。

这话听在甄嬛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大清立国一百五十年,被停过中宫笺奏的只有小博尔济吉特氏,后来因为孝庄文皇后的干预,以“皇后方在冲龄,未娴礼节”为由,恢复了小博尔济吉特氏中宫笺奏的权利,可如懿都是年届半百的人了,她还能用孝庄文皇后的理由?

而且,自己这个便宜儿子和景仁宫娘娘的感情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主要也是如懿干的糊涂事儿太多了,有时候连她这个原本想过给弘历找点麻烦的人都看不下去了,所以,她只能略显无奈的道:“弘历啊,咱们大清,可从未有过废后的先例啊。”

“儿子明白。”

大家都是明白人,停了皇后的中宫笺奏,接下来不就是和诸王大臣议论废后的事宜吗?

“如懿确实是个糊涂人,可这翊坤宫的掌事宫女、总管太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主子犯糊涂呢?纵然尊卑有别,劝不住,那也能讨一个皇帝的示下呀。”

甄嬛抽着旱烟,仿佛漫不经心似的感慨,这前朝后宫的事儿,虽说有厚厚的宫门隔断着,但是这道理确实一样的,皇帝若是不明,自然是为人臣者不贤,武不敢死战,文不敢死谏咯。

“儿子谢皇额娘教诲。”

弘历恭恭敬敬地向甄嬛行了礼,出了慈宁宫。

西天的天空,云霞灿烂,朱红色的宫墙和绿色的琉璃瓦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彰显的这座古老而神秘的宫殿更加庄重神圣。

“进保,传朕旨意,将翊坤宫所有的奴才全部送去慎刑司,从养心殿挑两名得力的宫女去看着翊坤宫,从今儿起,没有朕的旨意,翊坤宫便不用再开了。”

“是。”进保应了一声,便立刻办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