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体内是存在“社畜基因”的,做事情不喜欢官僚拖沓习气,只要拿定主意,就要立即执行,如今身为帝王,也有了雷厉风行的资本。
“外包箭杆”的任务,自然是交给侯无双实施,以江西崇义为试点,先小规模地开展。
毕竟,百万槽工衣食所系,李煜也不敢一下子搞得规模过大,把工部下面的活儿都抢了。
侯无双领命去了,韩熙载仍在原地,虽然对于“武器外包”的做法,他尚有疑虑,可眼下,更紧急的事情等着汇报。
“臣启奏陛下,赵匡胤已经命人颁布新政,以大宋名义推行。”
“颁布新政?谁送的消息?”
“驻扎含山的蒯鳌,驻扎鸡笼山隘口的谭紫霄,均传递了相同的情报。”
“新政包含哪些内容?”
韩熙载拿出一份清单:“陛下,伪宋政事、军事、民事均由有涉及,共计七十一条。”
李煜接过来,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七十一条“大宋新政”,其中有一多半是虚的,没有实际意义。
比如,赵匡胤否定了郭荣对佛教、道教等宗门教派的政策,尤其是佛教,开始鼓励寺院、僧众的发展。
又比如,推崇儒家学说,专门提到在淮京(寿州)建立昭文馆,用来收集天下典籍,还决定举办科举。
这些政策内容,摆明了是为收买人心,宗教、文人等是社会的重要势力,对稳定新生的大宋政权,有用途,但不大。
真正让李煜在意的,是赵匡胤提出的五条内容——
一是轻徭薄赋,黄淮、淮右、淮左、陇西等名义上归属大宋的地盘,都在减轻徭役、税赋专管的范围之内,先别说能不能执行下去,这一步棋,肯定能够让赵匡胤更得民心。
二是军权集中,与历史上的赵匡胤一样,登基称帝之后,果然抓军权,赵匡胤削弱了兵部的权力,提高了枢密院的地位,与中书省形成“二府制度”,枢密院的一切事物,都要由皇帝审批。
三是选练兵源,“郭荣遗产”中最重要的,就是建立一支强大军队的方式,赵匡胤曾经是殿前都点检,对于如何选兵、练兵很有经验,例如,新政中“禁军身高”要求最少五尺五寸,一米八的大高个,身材粗壮、琵琶腿形,等等。
四是外交政策,按说,这是新政当中最虚无缥缈的,可李煜却十分在意,因为赵匡胤提出了“和平友好三项原则”,非犯不侵、不想干涉、通商共利,注意,这三条原则不仅是针对南唐、后蜀、吴越,也包括北汉、契丹、高丽!很显然,赵匡胤想要给自己创造一个稳定的环境。
五是政权合法,新政第一项,就是强调后周是天命所归,大宋是应天顺命,赵匡胤更是郭荣的合法继承人!
李煜背手踱步,对他来说,赵匡胤颁布了哪些新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颁布新政的行为,预示着自己之前的判断,可能发生了错误。
这一行为,代表赵匡胤赖在淮南不走了,会好好治理,作为自己的根据地!
如果按照这一趋势,那还真是大麻烦,不需要很长的时间,三五年后,赵匡胤就能羽翼丰满,宋朝的“国家身份”就会得到周边认同,彻底去掉反叛的标签。
李煜揉成一团,叹口气说:“看来,龙幼安那里,要出现大麻烦了。”
“龙将军远在江陵,何至于受淮右战局影响?”
“韩卿,赵匡胤新政颁布之后,申州以西,包括山南东道、均州,以至于秦州、乾州等郭荣旧部,心思必然收拢。”
“陛下的意思是,云梦泽以北的三州(复州、安州、郢州)降将,会造反?”
李煜摇了摇头:“三州将领,本来就没有彻底归降,只是口头约定,何来造反一说?朕担心龙幼安沉不住气,贸然起兵征讨。”
“陛下的意思是?”
“不能增兵,眼前已经吃不消了。”李煜想了想,吩咐道:“韩卿,你亲自跑一趟吧,户部拨发一笔经费,还有,再支援龙幼安一批火器。”
“臣遵旨!”
“还有,滁州的情况如何了?”
“郭崇威已经准备动手了。”
李煜点点头:“好,滁州眼下,是牵制伪宋的另一个钉子。你去吧。”
韩熙载退去,李煜等人走远了,立即坐了下来,用手顶住自己的胸口。
“陛下!”
清风急忙上前:“可是身体不适?要御医来吗?”
李煜摆摆手:“不用,休息一下就好。”
“臣护送陛下回寝宫(书房)。”
“不用,你去通知周泰,让他派出千牛卫,打听滁州战况,朕要获得一手的、最新的消息。”
清风也领命去了。
剩下寡人一个,李煜把揉成团的纸摊开,又仔细看了一遍“五条新政”的内容。
“哼,赵官家,滁州不平、雄州不倒,你的新政就是一张废纸!”
事实如此,郭崇威想要复刻当年的“滁州之战”,不能说没有一点希望,只能说一点希望没有。
郭守文在军事防御上,无比精准地抓住了“蛇之七寸”——
一是,重兵把守清流关,说的准确点,已经不能说是把守了,而是封死了,尤其是绕过清流关的道路,能毁掉的全部毁掉,同时在西涧河畔驻扎大量军队,预防宋军从当年的“赵普小路”直抵滁州城下。
二是,滁州也经过了加固,这得感谢赵匡胤,当年打下滁州之后,他亲自下令修缮城防,增加瓮城、箭楼、角台。
三是,郭守文的手下,可不是当年皇甫晖的手下,七百人的“郭家军”战斗力强悍,并且忠心无二!
但是,郭崇威也不是平庸将领,他知道滁州不好打,压根也没想过硬碰硬,在走访多日、调研了解之后,制定了一个奇袭计划。
这个计划,有点类似于当年“红军反围剿”的行军,确实够奇,一句话总结就是“翻山越岭,到敌人后方去”。
当然,作战计划是一个整体,三万人的队伍,被分成了三部分。
第一部分,彭艳辉、陈方二人各率领七千人马,共计一万四千人,分别从滁州南、东两个方向进攻,这明摆着是坑傻子,然而,这俩傻子屁颠屁颠地同意了。
第二部分,郭崇威、郭守璘父子,带领剩余一万六千人,从石沛镇进入琅琊山区,直奔清流关!
这两父子是“自投罗网”?当然不是,在来到黄栗峡谷之后,父子二人再次分兵。
郭崇威仅仅带了两千人,绕道棺材岭西侧,而郭守璘带着另外一万四千人,在棺材岭东侧,继续前进。
没错,儿子郭守璘也是执行佯攻任务,真下本啊,下棺材本儿了!
临行之际,郭守璘苦苦哀求:“父亲,山路崎岖难行,五十多里,还是让儿子去吧!”
“此事已定,无须多言。”郭崇威眼窝一热,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切记,行军途中,万事小心,清流关肯定是过不去的,不要逞强!”
“父亲,即便绕路,也不能到达西涧河,儿子担心……”
郭崇威宽慰:“放心,西涧肯定有重兵防守,不过,为父根本就不会去,真正要攻取的,是沙河集!”
“沙河集?滁州之北的重镇?”
“不错,沙河是西涧河的上游,你等佯攻清流关,吸引郭守文,为父才能出奇制胜。”
郭守璘一皱眉:“奇袭虽是妙计,可儿子担心,滁州驻军在城北也早有防备。”
“彭艳辉、陈方二人,立功心切,肯定会提前在南、东发起进攻,为父到达之前,郭守文一定会调兵,城北必然薄弱。”
“父亲,何时才能相见?”
郭崇威一把拉过郭守璘,在耳边低声说:“明晚可达沙河集,但为父不会立即进军,后日夜间三更时分,你在清流关搞大动静,只要西涧河上起火,就代表大事已成!”
“儿子记住了。”
郭崇威和蔼地注视自己的儿子,眼中有些不舍,却立即回头号令——
“出发!”
两千人的队伍,左转,进山。
郭守璘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又怕手下人看到,赶紧低下头。
再抬起头,想要看看父亲的背影,却已经消失在密林之中。
“父亲,打下滁州,儿子一定听你的话,咱回金城老家,好好孝敬您!”
一转身,号令手下,“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