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中一位守门的仆人的帮助下,原本停靠在远方的马车被重新唤来。
在东区许多贪婪的视线中,一家三口沉默无语,怀揣着与来时截然不同的氛围登上马车。
马蹄踏地的声音依然响亮,车轮滚动所带来的颠簸亦无差异。可在抵达府邸的路上,莎莱娜都只是安抚着趴在腿上的克洛丝,以此代替一切的交谈。
特纳华与安妮相互牵着对方的手,仿佛在惧怕着与家人的分离。
作为父亲的他,凝望着坐在车厢对面的女儿,心中早已准备了多套说辞。与来时相同的阳光从窗户打落,却将作为整体的一家划作两边,再一次将他们视若珍宝的莎莱娜划入另一个世界。
在光芒的彼岸,莎莱娜依旧低着头,任凭大哭一场后显得凌乱的金发垂在脸侧,隐藏起回归平静的真心。
特纳华的手臂微微向前伸出,似要触摸到阳光为他设下的界线,闯入属于女孩的一侧。
此时,仿佛是为了保护出现裂痕的家庭,莎莱娜再次戴上了面具,于父母身前微微一笑。
“怎么了吗?”
她的笑容是如此甜美,足以倾倒世间万物。
但作为父母,他们却能触摸到那抹笑容深处的温柔与悲伤,并为此痛心。
特纳华准备的一切话语就此倒流,咽回心中。哪怕平常在名利场上如何凭着花言巧语,去讨得他人喜欢,又如何借着一套套说辞,将交易的细节谈妥。
在女儿面前,他也只是一位笨拙的父亲。
他伸出的指尖似要触碰到分隔父女的一抹阳光,却又缓缓收回,“没有,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谢谢。”
少女的笑容依旧温暖,却是冰原中最后的一抹烛火,摇摇欲坠,将要熄灭。
“但是,我哭过之后就好多了。”
今夜的晚餐,如同死寂。
艾维斯一家三人坐在长餐桌的同一端,彼此之间相隔不到一米。然而,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之下,莎莱娜却显得那么遥远。
守在餐厅的墙边,哪怕是最为愚钝的仆人,此刻也意识到餐桌上的主人们在经历了下午的东区之旅后,恐怕是发生了什么。
在仆人们忐忑的注视下,莎莱娜小姐率先完成用餐。
她一如既往地带着那股虚伪的优雅起身,并向父母行出标准的告别礼。其后,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与身旁那只毛发呈现出蓝灰色调的猫一同回到卧室。
三人的晚餐,没有几句交谈。
特纳华的数次问话,都被莎莱娜用着平淡的语气回应,始终无法在仆人面前触及女儿的真心。
因此,特纳华与安妮只能微微抬头,在内心的叹息之中目送着莎莱娜离开。
当莎莱娜终于回到属于自己的卧室,并注视着仆人替自己关闭门扉,只留下她与克洛丝在内时,她终于放下戴在脸上的无形假面,缓缓地倚靠在阳台的石制护栏之上。
少女注视着左手的无名指,不禁思念起齐叶欣送给两人的对戒。当初换上那套仿古连衣裙的时候,自己为了不影响整体的搭配风格,只系上了项链与耳坠,而把戒指放在了卧室。
如果有带来身边就好了......
在无尽的懊悔之中,女孩的视线被星光所引导,仰望起那片比百年以后更为清澈的夜空。
工业污染这个概念,似乎在她的时代还无人提及。不过,哪怕有人提出工业对星空的污染,恐怕也只会被当作疯子。
在引领前进的蒸汽与电火花之前,又有几人会仰望头顶的星空,感叹这份原始的美丽。
十九世纪的夜空,远比他所在的二十一世纪明亮。
如果还有机会,这样布满繁星的夜空,真想与他共享啊......
莎莱娜将纤细的双手缓缓交叠,就似两片羽毛随风落在护栏上方。手链上的猫眼石随着少女的动作而晃动,宛如摇曳的星辰,微微撞在手边的石块上。
她凝视着手链上的猫眼石,不禁从倒影之中找回下午那情绪失控的瞬间。
回想起来,当时的反应当真是过于夸张。就连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对周琴的那份思念居然如此强烈,甚至微微超过了与家人相伴时带来的安心。
“房东,你果然是个大坏蛋......”少女喃喃自语,声音轻柔得乘风而起。
因为你,我已经无法享受这个时代带给我的一切。我不再沉溺于虚伪的高贵,抗拒着成为他人眼中的取乐之物。
我并非死而复生的少女,他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并非以航海趣闻流连于社交圈,却又被人在背后嘲讽出身低俗、卑微,附庸风雅的可怜女子;更非终要留在这个时代,最后嫁于某个贵族,成为某人妻子的莎莱娜.艾维斯。
我只想成为那个陪你度过平凡的每一天,像一个普通女孩般撒娇、打闹的莎莉。
我无时无刻都在压抑着对你的想念,渴望着你会穿破黑云与暴雨,如同奇迹的晴天般来到我的身边。
你在我心里的地位,已不比双亲要低。
“所以,我只能选择一边吗?”
莎莱娜被心中的天秤所压垮,无力地弯下了腰。她侧着头,将脸颊缓缓贴入交叠的双臂之间,仿佛要从自己的体温中寻求最后的安慰。
脑袋微侧,系在耳坠上的宝石亦随之向下垂落。
莎莱娜将右手缓缓举起,让手链与耳坠靠近彼此。再一次,两颗宝石轻轻相碰,期待中的琥珀微光却没有如期而至,四周唯有清冷的月色洒落,徒增几分寂寥。
“看来还差点什么......”
遗憾于没能再次听见恋人的呼唤,莎莱娜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像个幼稚的女孩般晃动着手腕,让名贵的猫眼石放肆地摇摆于夜色之下。
喵~
伴随着少女如同梦呓的自言自语,克洛丝忽然就走到她的身边,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她的小腿,并发出一声近似于嘲笑的猫叫。
莎莱娜没好气地将脚横着挪出,用脚尖推开那过于通人性的小猫咪,“克洛丝,你绝对是故意的吧?”
配合着莎莱娜那佯装踢出的一脚,克洛丝识趣地卷起猫躯,像一团毛线球般向后滚动。
看着克洛丝这般讨好她的乖巧模样,莎莱娜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不过,她却没有忘记一连串的巧合。
莎莱娜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向脚边这只过于奇异的小猫,呢喃道:“说起来,就是你在不断提醒着我关于猫眼石的事情......”
“你是不是真的听得懂我说话,还知道穿越的内幕啊?”
理所当然,克洛丝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继续装傻充愣地舔舐着身上的毛发,对此充耳不闻。
“你和房东先生一样,也是个坏蛋。”莎莱娜仿佛嗔骂,故作凶狠地瞪了它一眼。
莎莱娜强行抱起克洛丝,像是报复般把它从头到脚撸了一遍,惹得克洛丝发出被强暴般的喵喵叫。
“我让你不好好学习,”莎莱娜将头埋在克洛丝的腹部,猛吸一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克洛丝所期待的喜悦之声,“你要是会说人话,我现在可就不敢对你说这些话了......”
女孩的脸庞彻底隐藏在猫咪的毛发下,仿佛失去了所有表情,变为一具没有自我的木偶,“我想回到房东先生身边,和他一起在那个时代生活......”
“但是我能离开父母身边吗?”
“在我遭遇海难一年,好不容易回到他们身边之后......”
“这份爱情可真沉重。”莎莱娜将视线投向天上高悬的那轮皎白,祈祷着自己也能那般高洁。
“我只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