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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上回旺儿媳妇

说娶彩霞的事

没想到彩霞不肯,

知道定是想着别人。

一语戳动了凤姐和贾琏,

凤姐因见贾琏在此,

且不作一声,

只看贾琏的光景。

贾琏心中有事,

哪里把这点子事放在心里。

待要不管,

只是看着他是凤姐儿的陪房,

且又素日出过力的,

脸上实在过不去,

因说道:“什么大事,只管咕咕唧唧的。你放心且去,我明儿做媒打发两个有体面的人,一面说,一面带着定礼去,就说我的主意。他十分不依,叫他来见我。”

旺儿家的看着凤姐,凤姐便扭嘴儿。旺儿家的会意,忙爬下就给贾琏磕头谢恩。

贾琏忙道:“你只给你姑娘磕头。我虽如此说了这样行,到底也得你姑娘打发个人叫他女人上来,和他好说更好些。虽然他们必依,然这事也不可霸道了。”

凤姐忙道:“连你还这样开恩操心呢,我倒反袖手旁观不成。旺儿家你听见,说了这事,你也忙忙的给我完了事来。说给你男人,外头所有的账,一概赶今年年底下收了进来,少一个钱我也不依的。我的名声不好,再放一年,都要生吃了我呢。”

旺儿媳妇笑道:“奶奶也太胆小了。谁敢议论奶奶,若收了时,公道说,我们倒还省些事,不大得罪人。”

凤姐冷笑道:“我也是一场痴心白使了。我真个的还等钱做什么,不过为的是日用出的多,进的少。这屋里有的没的,我和你姑爷一月的月钱,再连上四个丫头的月钱,通共一二十两银子,还不够三五天的使用呢。若不是我千凑万挪的,早不知道到什么破窑里去了。如今倒落了一个放账破落户的名儿。既这样,我就收了回来。我比谁不会花钱,咱们以后就坐着花,到多早晚是多早晚。这不是样儿:前儿老太太生日,太太急了两个月,想不出法儿来,还是我提了一句,后楼上现有些没要紧的大铜锡家伙四五箱子,拿去弄了三百银子,才把太太遮羞礼儿搪过去了。我是你们知道的,那一个金自鸣钟卖了五百六十两银子。没有半个月,大事小事倒有十来件,白填在里头。今儿外头也短住了,不知是谁的主意,搜寻上老太太了。明儿再过一年,各人搜寻到头面衣服,可就好了!”

旺儿媳妇笑道:“那一位太太奶奶的头面衣服折变了不够过一辈子的,只是不肯罢了。”

凤姐道:“不是我说没了能耐的话,要像这样,我竟不能了。昨晚上忽然做了一个梦,说来也可笑,梦见一个人,虽然面善,却又不知名姓,找我。问他做什么,他说娘娘打发他来要一百匹锦。我问他是那一位娘娘,他说的又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就不肯给他,他就上来夺。正夺着,就醒了。”

旺儿家的笑道:“这是奶奶的日间操心,常应候宫里的事。”

一语未了,人回:“夏太府打发了一个小内监来说话。”

贾琏听了,忙皱眉道:“又是什么话,一年他们也搬够了。”

凤姐道:“你藏起来,等我见他,若是小事罢了,若是大事,我自有话回他。”

贾琏便躲入内套间去。这里凤姐命人带进小太监来,让他椅子上坐了吃茶,因问何事。那小太监便说:“夏爷爷因今儿偶见一所房子,如今竟短二百两银子,打发我来问舅奶奶家里,有现成的银子暂借一二百,过一两日就送过来。”

凤姐儿听了,笑道:“什么是送过来,有的是银子,只管先兑了去。改日等我们短了,再借去也是一样。”

小太监道:“夏爷爷还说了,上两回还有一千二百两银子没送来,等今年年底下,自然一齐都送过来。”

凤姐笑道:“你夏爷爷好小气,这也值得提在心上。我说一句话,不怕他多心,若都这样记清了还我们,不知还了多少了。只怕没有,若有,只管拿去。”

因叫旺儿媳妇来,“出去不管那里先支二百两来。”

旺儿媳妇会意,因笑道:“我才因别处支不动,才来和奶奶支的。”

凤姐道:“你们只会里头来要钱,叫你们外头算去就不能了。”

说着叫平儿,“把我那两个金项圈拿出去,暂且押四百两银子。”

平儿答应了,去半日,果然拿了一个锦盒子来,里面两个锦袱包着。

打开时,一个金累丝攒珠的,那珍珠都有莲子大小,一个点翠嵌宝石的。

两个都与宫中之物不相上下。一时拿去,果然拿了四百两银子来。

凤姐命与小太监打叠起一半,那一半命人与了旺儿媳妇,命他拿去办八月中秋的节。

那小太监便告辞了,凤姐命人替他拿着银子,送出大门去了。

这里贾琏出来笑道:“这一起外祟何日是了!”

凤姐笑道:“刚说着,就来了一股子。”

贾琏道:“昨儿周太监来,张口一千两。我略应慢了些,他就不自在。将来得罪人之处不少。这会子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就好了。”

一面说,

一面平儿服侍凤姐

另洗了面,

更衣往贾母处去

伺候晚饭。

这日贾琏出来,刚至外书房,忽见林之孝走来。贾琏因问何事。

林之孝说道:“方才听得雨村降了,却不知因何事,只怕未必真。”

贾琏道:“真不真,他那官儿也未必保得长。将来有事,只怕未必不连累咱们,宁可疏远着他好。”

林之孝道:“何尝不是,只是一时难以疏远。如今东府大爷和他更好,老爷又喜欢他,时常来往,那个不知。”

贾琏道:

“横竖不和他谋事,

也不相干。

你去再打听真了,

是为什么。”

林之孝答应了,却不动身,坐在下面椅子上,且说些闲话。因又说起家道艰难,便趁势又说:“人口太重了。不如拣个空日回明老太太老爷,把这些出过力的老家人用不着的,开恩放几家出去。一则他们各有营运,二则家里一年也省些口粮月钱。再者里头的姑娘也太多。俗语说,‘一时比不得一时’,如今说不得先时的例了,少不得大家委屈些,该使八个的使六个,该使四个的便使两个。若各房算起来,一年也可以省得许多月米月钱。况且里头的女孩子们一半都太大了,也该配人的配人。成了房,岂不又孳生出人来。

贾琏道:“我也这样想着,只是老爷才回家来,多少大事未回,那里议到这个上头。前儿官媒拿了个庚帖来求亲,太太还说老爷才来家,每日欢天喜地的说骨肉完聚,忽然就提起这事,恐老爷又伤心,所以且不叫提这事。”

林之孝道:“这也是正理,太太想的周到。”

贾琏道:“正是,提起这话我想起了一件事来。我们旺儿的小子要说太太房里的彩霞。他昨儿求我,我想什么大事,不管谁去说一声去。这会子有谁闲着,我打发个人去说一声,就说我的话。”

林之孝听了,

只得应着,

半晌笑道:

“依我说,

二爷竟别管这件事。

旺儿的那小儿子虽然年轻,

在外头吃酒赌钱,

无所不至。

虽说都是奴才们,

到底是一辈子的事。

彩霞那孩子这几年,

我虽没见,

听得越发出挑的好了,

何苦来白糟蹋一个人。”

贾琏道:

“他小儿子原会吃酒,

不成人?”

林之孝冷笑道:

“岂止吃酒赌钱,

在外头无所不为。

我们看他是奶奶的人,

也只见一半不见一半罢了。”

贾琏道:

“我竟不知道这些事。

既这样,

那里还给他老婆,

且给他一顿棍,

锁起来,

再问他老子娘。”

林之孝笑道:

“何必在这一时。

那是错也等他再生事,

我们自然回爷处治。

如今且恕他。”

贾琏不语,

一时林之孝出去。

晚间凤姐已命人唤了彩霞之母来说媒。那彩霞之母满心纵不愿意,见凤姐亲自和他说,何等体面,便心不由意的满口应了出去。今凤姐问贾琏可说了没有,

贾琏因说:“我原要说的,打听得他小儿子大不成人,故还不曾说。若果然不成人,且管教他两日,再给他老婆不迟。”凤姐听说,便说:“你听见谁说他不成人?”贾琏道:“不过是家里的人,还有谁。”

凤姐笑道:“我们王家的人,连我还不中你们的意,何况奴才呢。我才已经和他母亲说了,他娘已经欢天喜地应了,难道又叫进他来不要了不成?”

贾琏道:“既你说了,又何必退,明儿说给他老子好生管他就是了。”

这里无话不提。

且说彩霞因前日出去,等父母择人,心中虽是与贾环有旧,尚未作准。今日又见旺儿每每来求亲,早闻得旺儿之子酗酒赌博,而且容颜丑陋,一技不知,自此心中越发懊恼。生恐旺儿仗凤姐之势,一时做成,终身为患,不免心中急躁。遂至晚间悄命他妹子小霞进二门来找赵姨娘,问了端的。赵姨娘素日深与彩霞契合,巴不得与了贾环,方有个膀臂,不承望王夫人又放了出去。每唆贾环去讨,一则贾环羞口难开,二则贾环也不大甚在意,不过是个丫头,他去了,将来自然还有,遂迁延住不说,意思便丢开。无奈赵姨娘又不舍,又见他妹子来问,是晚得空,便先求了贾政。

贾政因说道:“且忙什么,等他们再念一二年书再放人不迟。我已经看中了两个丫头,一个与宝玉,一个给环儿。只是年纪还小,又怕他们误了书,所以再等一二年。”

赵姨娘道:

“宝玉已有了二年了,

老爷还不知道?”

贾政听了忙问道:

“谁给的?”

赵姨娘方欲说话,

只听外面一声响,

不知何物,

大家吃了一惊不小。

那本来也没什么,

只是这众人逐渐成了

惊弓之鸟,

只怕是什么事情,

就会发生。

那妙玉早就知道,这些人胡作非为间,离抄家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