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谈之后,吵架冷战次数屈指可数。
大多时候只是拌拌嘴,不消片刻便能腻歪打闹在一起。
像今天这样,话还说这么严重的,是第一次。
林迦心里有底,能把话说成这样,她知道会发生什么,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裴异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看着她,半晌之后才淡淡说了一句:“听话,那句话收回去。”
“我说的不对吗?”她昂着下巴,根本没觉得自己哪里错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我们把话说清楚。”
她深吸口气,开始口是心非:
“你没有觉得你很霸道很专制吗?你总希望别人按照你规划安排的来,但你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我很讨厌背单词,刷例题,但你总是有各种各样威胁我的把柄,所以我就不得不去做。
我讨厌每次张远喊我出去玩,你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让我的满心欢喜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讨厌你动不动拿吴女士来压我,就仗着她喜欢你!我讨厌你自己做不到的事,转身又拿来要求我!”
林迦一口气说了很多。
说完胸口剧烈起伏,比那会儿打完拳好不到哪去。
而且,她说完就走了。
这次裴异没拦住她,或许是没来得及拦。
又或许,对她很失望。
林迦边走边抹泪。
他应该很失望吧。
如果不是她,自己不可能考的进星大。
但是一转身,他的这些用心良苦就变成了她口中的霸道专制。
他得多失望啊,连最后训她都懒得开口了。
-
那晚之后,又隔了几天。
林迦是在郑薇薇口中又听到了裴异的名字。
说上次篮球赛的事还没完,这都一两个月过去了,徐进远也负伤住院,后面还因为没钱交医疗费提前出院,也算惨不忍睹。
结果对方根本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又在校外挑衅过几次,那几次都因为有路人介入而不了了之。
结果前两天双方在食堂遇见,不知是谁经过的时候,骂了声杂碎,结果被徐进远听到了。
他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干,被裴异拉了一下。
然后对方嘲笑声就更癫了,直接骂了句:“孬。”
徐进远还是被人拉走。
但是等到那伙人打完饭坐下,本来已经落座的裴异,端着饭盒起身过去,直接把整盆饭盖到那人脑袋上。
饭端过去之前,他甚至在饭里面倒了食堂免费的紫菜蛋花汤。
那一盆盖下去,汤水淋漓往下滴,那人头发上也挂着数不清的紫菜。
一时之间,整个食堂都出奇安静。
没动手,没打架。
因为就在那被人“盖帽”的男生反应过来要发作时,刚好有校领导进来。
裴异他们那桌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吃完饭,然后被喊到系主任办公室。
具体后来有没有处罚不清楚。
没有通报出来,几人还在正常上课放学。
“这帮人真的阴魂不散啊,这么点儿事记这么久?”刘萌嚼着薯片无语道。
“打不死的蟑螂,估计还有后续。”郑薇薇在玩手机,好半天不见林迦搭话,侧头去看她:“你怎么回事这两天?”
林迦哼哧哼哧做作业:“这不都要期末考了么,为了不挂科我得临时抱下佛脚。”
郑薇薇看了眼跟她同班,此刻却在吃零食追剧的刘萌。
“看我干什么?挂科也能补考,再说,哪有那么容易挂,我平时上课有在认真听的好吧。再再说,期末还有一个多月呢好吧,急啥。”
“所以她为什么这么拼?”
“你没发现这两天她不是回自己家就是呆宿舍里?”
郑薇薇点头:“发现了。”
两人对视一眼,拎着椅子一边一个坐到林迦旁边。
“说说吧,怎么回事?跟裴异吵架了?”
林迦摇头,鼠标啪啪点击构图。
脸都快要凑屏幕上去了。
“那你现在这是算什么,平淡期还是厌倦期?”
林迦还是摇头:“都不是。”
一左一右两大护法又隔空对视一眼。
知道她不愿说,所以都没继续问。
“待会儿吃什么?要不要出去吃?”刘萌放下手里的薯片袋问。
本来已经转个身继续玩手机的郑薇薇,看一眼桌上的零食,幽幽一句:“你最近胖了,脸大了一圈。”
闻言,刘萌赶紧拿来小镜子,眉头一皱:“你不说我还没发现,真的欸!”
“算了算了,中午不吃了。”
完了又把自己柜子里的零食通通抱出来,塞给林迦:“你最瘦,你吃!”
林迦:“……”
林迦的午饭,就是一包薯片,一盒饼干,外加一瓶苏打水。
晚上她回家陪吴女士吃饭。
不出意外,林国华又在。
忙前忙后,什么都不让吴心莲干,但林迦一回去,他好像又表现的正常了点。
“怎么,最近天天往家跑,你男朋友呢?”林国华打趣她。
林迦去打热水,给吴女士泡脚:“咱俩都挺空的,就别互相寒碜了好吧。”
“我那是休假,咱俩能一样?”
林迦扯唇,没应话。
上次去医院,王医生跟她聊了一个国外的病例。
情况跟吴女士差不多,甚至更严重点,但最后痊愈了。
但目前国内部分药物未获得批准上市,医疗水平也未达到发达国家的水平,风险远高于痊愈的比例。
别说星海了,就算是北城,也不一定有医院有医生能保证这个治愈率能超过百分之三十。
“您脚最近有点肿,我昨晚在网上给您买了双大两码的平底鞋,大概明天就能到了。”
吴心莲指责:“瞎花那个钱干什么?就有点水肿过两天就好了,回头水肿消了,我鞋子给谁穿去?”
“我爸呀,我记得我爸比您大两码还是三码的。”林迦用热毛巾给吴女士擦洗,一抬头,笑的两眼弯弯:“我特意买的浅灰色,男女都能穿。”
吴心莲白她一眼,到底还是一起笑了。
她挺感慨的,看着这张模样里有三四分自己影子的脸蛋,心里暖成熔岩。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本来以为是个早期,治愈的希望大。
但没想到这种病就是个魔鬼。
它能随时转移、恶化,你永远预料不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年轻时候各种嫌弃丈夫不争气。
别人钱越赚越多,房子越换越好,一个个日子都蒸蒸日上,名牌包名牌表穿戴起来。
自己买衣服还是眼巴巴等着打折,买个菜也是讨价还价,后悔,也不甘。
同一个起点,凭什么别人越爬越高,自己就只能跟着受这窝囊气,过这窝囊日子。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到头来,过的像一家人的,还是她家。
生了病,丈夫二话不说卖了房,为给她看病,举家搬迁。
病情加重,现在又放下一切在身边伺候。
女儿也懂事贴心,一上大学就开始自己打工赚钱补贴。
相反,看看那些日子往好了过的,还有几个完整的家。
先不说裴家,就说还在身边处着的张祥强。
一年到头在外面做生意,身边不知换了多少年轻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年轻,那家里妻子能不知道?
也许是真不知道,也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两人还有个儿子。
这样的钱,赚再多有什么用?
还不是给别人花?
“来,吃药了。”
林国华给她把药和热水拿过来:“这新药苦,刚好我今天去超市顺手抓了两把糖,吃完药来颗糖,就不苦了。”
吴心莲接过药,还白他:“父女俩一个样儿,真是有钱没地儿花,买什么糖,去年过年家里买的糖还没吃完呢!”
“那些都巧克力,也没个生产日期,我都给扔了。”
说话的时候,林国华已经给她剥开糖衣,“来,张嘴!”
蹲着的林迦哼哧哼哧笑:“你俩撒狗粮能不能等我睡了?”
“你把你男朋友喊过来!”林国华叫嚣:“你让他也这么喂你我保证没二话!”
没注意到林迦眼底一闪而过异样的情绪,林国华继续说:“你妈白天说想吃猪肘子,明天我去买,你给小异喊回家一块吃。”
“他不喜欢。”
“咦,我记得之前那卤汤他还挺喜欢拌饭的。”
“那是因为您一直让他吃,人家不好意思拒绝。”
吴心莲狐疑盯她:“你俩没吵架吧?”
“……瞎想什么呢你,好端端我们吵什么架。”
找了块干毛巾,给她把脚擦干之后,林迦端着水盆往洗手间走。
身后吴心莲跟林国华互使了个眼神,林国华摇头,轻声道:“女儿大了,我们该管的管,不该管的别管,你女儿她自己有注意着呢!”
“我也知道她有主意,比我们想象中不知道机灵多少。”吴心莲叹气,“就是不知道这事能瞒她多久!”
洗手间有动静。
林国华见状赶紧朝妻子做了个“嘘”的姿势。
两人心领神会。
林迦再出来说饿了,要出去吃点夜宵。
林国华说要陪她一起,林迦笑他:“您年纪这么大了,熬夜不好,还是在家陪我妈吧!”
“你这孩子!”
“略。”
做完鬼脸,拎两个垃圾袋下楼。
到了外面不用伪装。
笑意一点一点从脸上完全抽离。
林迦扔完垃圾,往小区外面走,走到上次跟裴异吵架地地方,站了会儿。
深呼吸,继续往外。
路过一家还在营业的小店,走进去。
店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戴着老花眼镜在刷抖音,有人进去他也没注意。
林迦站到柜台前,“麻烦给我包最便宜的烟。”
听到声音大爷才抬头:“姑娘,你自个儿抽啊?”
“嗯。”
“成年了吗?”
“快二十了。”
大爷拉下眼镜,上下给她打量一遍。
好像在确认,她到底是不是个未成年。
林迦情绪很平,没多大波动,那么冷静的等着大爷给她拿那包最便宜的烟,这么看着,给大爷看怵了。
也就没再多管闲事,丢了一包黄山给她。
“打火机要不要?”
林迦抬眼,问:“打火机多少钱?”
“一块一支。”
“烟多少?”
“五块。”
林迦瞥到旁边的火柴,指了指:“那个呢?”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大爷说:“这不要钱。”
“能送我一盒吗?”
“……”
-
林迦不会抽烟。
小时候看大人抽,好奇心作祟,偷偷抽过一口呛到流眼泪。
那时候也不明白这不是个好东西,这么苦这么辛辣,为什么会有人上瘾。
后来到了高中,有男生偷偷在学校后面小山坡上抽,问过他们。
那帮男生说:“带劲!解压!”
林迦觉得他们有病。
现在,她也像有点大病了。
走到小区对面的公园。
这个点,跳舞挥剑的大爷大妈都回家歇息了,不见人影。
林迦找了个椅子坐下,撕开烟盒外面的薄膜,捻出一根。
她划火柴的动作也磕巴,太有年代感的东西,划了好几次每次只划出火星。
大爷也不厚道,一盒里只有七八根火柴棒。
“最后两根了。”
林迦叹口气。
“哧”一声。
金黄色的弧线划破暗夜,一簇小火苗摇曳生姿跳出来。
林迦赶紧拢住火焰,怕风给吹灭,叼着烟的嘴凑过去,凭借着记忆里电视里演员抽烟的动作。
烟丝点燃。
变得猩红。
“咳!咳咳!”
林迦没把握住要领,猛吸一口后,吐不出来,整个人被一团辛辣的苦涩气体呛住,咳的眼泪连连滚出。
跟记忆里一样难抽。
林迦盯着在夜色里独自燃烧的烟丝。
迟疑着、尝试着,又吸一口。
这一次,还是如之前一样辛辣苦涩,但比第一次要好上不少。
再次尝试,第三次。
又要比上一次好。
第四口……
林迦是在抽完第五根烟的时候,掌握住的技巧。
如何吸进去,又是如何换气吐出。
直到这会儿,她才明白高中那帮男生口中说的“带劲”是什么意思。
是真的,带劲。
剩下的十五根烟,林迦细心收好,最重要还是不能被吴女士他们发现,不然她肯定惨。
吴女士那大嗓门,想到她那副模样,嘴角扯了下。
连抽了这么多烟,身上也已经都是烟味儿了。
林迦又站在外面站了好久,任风把身上的烟味儿吹散的差不多地时候,才起身回家。
也就刚好,这么巧,林迦看到了这辈子都很难以忘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