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被五条悟关起来了。
被关起来的本人一点也不惊讶,甚至还在被绑的间隙里通知硝子出差晚归,顺带把高专有可能察觉到异常的同伴们安抚了个遍。
妥善,且贴心。
但五条悟更生气了。
赌气消失了一上午。
对,就一上午。
琉璃还以为他会闹别扭更久一点,所以在听到未在预料中的开门声时,他只来得及在闭上眼睛之前握住喝了一半的酒壶。
隔着门把琉璃动作看全了的五条悟:……
被囚禁的家伙为什么这么心安理得的在五条家家主房间喝酒?
还不喊他!
砰!!
一声剧烈的关门声传入琉璃的耳中,而后就是身后榻榻米上细细簌簌的拽毯子、翻身、和被余风扇来的水汽。
听着明显被加重了的呼吸声,琉璃在安慰五条悟和换位置之间犹豫了一下,精准的凭借着记忆摸向酒杯。
然后摸了个空。
啪!
一声清脆的陶瓷破碎声在门扉的位置响起,琉璃默了默,直接扬起手里的小酒壶,径直的对上了唇瓣。
似是怕五条悟继续祸害好酒,他甚至还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把另外两个酒壶抓住,环入了怀里。
五条悟气结,更用力的翻了个身。
冷暴力!
这是冷暴力!
“笨蛋琉璃!木头!章鱼!苦巧克力!”
察觉到五条悟毫不遮掩的小情绪,琉璃灌酒的动作停了停,有些不确定地歪了歪脑袋,在小巧的古式圆凳上转身,盘腿,继续仰头抬腕。
五条悟:……
干什么!
面对他喝就行了吗!?!
他就那么好哄吗!?
湛蓝色的眸子不满的眯起,湛蓝的眸子将情报尽收眼底。
白色的、大了几号的他的浴衣,是五条悟选出的;两手手腕上像锁链一样的卡扣,是五条悟合上的;脚腕上的铃铛,脖子上的银链,是五条悟戴上的。
五条悟把脑袋一转,埋进了根本遮挡不了视线的毛毯里。
对,他就这么好哄。
“啊啊,好困啊,如果有个叫琉璃的家伙来哄睡就好了呢~”
是刻意把房间弄成了他熟悉的午睡环境吗?
明明一点都没有逃跑的打算……这家伙可真够恶劣的。
琉璃懒散的扯了扯被压在身下的浴衣衣摆,任由过长的布料顺着圆凳边缘垂下,在铃铛的脆响中把空瓶放在身后,换了一壶酒。
“无视吗?这是在无视帅气的五条大人吗?”
五条悟抱着毛毯打了个滚,将冷淡阴郁的眸子沉入到另外一侧,话语仍旧轻佻散漫,让人抓不到心中真意。
“…好过分啊,明明琉璃能轻松解开束缚离开,却特意乖巧听话的等我回来了呢~”
真是搞不懂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明所有的禁锢都不会成为他的束缚,明明发觉了家仆对他根本不设防甚至还叫了酒……五条悟其实最开始真的很想将琉璃关起来的。
可是他成年时许诺给琉璃的愿望,是让他重获自由。
琉璃也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他不会让自己不自由。
五条悟烦躁的在榻榻米上蜷成一团,像个猫儿一样拱进被子里,含含糊糊地出声。
“……你走吧,琉璃。”
就算打了锁链,就算戴了铃铛,可被锁住的,向锁住自己之人宣告自身存在的,一直都只是五条悟个人。
想让琉璃贪于他,执着于他,不管爱恨;想让琉璃对他展示存在,触发不同寻常的表现,不管爱恨。
但琉璃不仅不喜欢他,还不会不喜欢他。
……真是烦死了。
像是闹完以后的困倦,又像是委屈和不甘沉积成了重量,在听到琉璃的回答之前,在亲眼目睹琉璃离开之前,五条悟在看着那个因酒液而上下滚动的喉咙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就在五条悟彻底沉睡之际,如同早有所预料一般,一直闭眼饮酒的人将动作停下,精准将面无表情的脸颊转向了五条悟的方向。
啪嗒。
第二个酒瓶被放下。
在被升了温的温暖室内,在刻意点了清淡安神香的房间中,从五条悟委屈诉说时就一直低垂着的浓密睫毛颤动着,让琥珀色的眸子在下午三点的暖光中显现。
“怎么走?”
铃铛被隐在毛绒拖鞋里扼断了声响,肌肉匀称的小腿拖着浴衣长长的尾巴走向角落的香炉。
琉璃仰头喝下第三瓶酒,在明显的吞咽声中把剩余的酒液浇在没燃尽的香灰里,懒散地甩袖转身,走向被被子包住的大型猫猫。
“你午觉的习惯因我形成。”
固定的时间点,固定的光线,固定的温度,固定的他的气息。
“你入睡姿势是我的纵容。”
从隐藏在被窝里的五条悟手中抽离被揉成一团毯子,琉璃轻轻松松的抬起迷蒙的脑袋放在大腿上,看他习惯性的把摸空了的手环在腰身,看他下意识的将脸颊在腰腹蹭了蹭。
“明明不想我走,却总说着让我离开的话。”
还以为之前那次的冲动是开始学会坦白,到头来还是这么轻佻的把所有委屈咽下,真是个笨蛋啊……
棕发的青年看着被刻意留在榻榻米上的半瓶甜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过他也不遑多让。
“不喜欢我的眼神啊……”
琉璃将被子扯回盖在五条悟身上,把喝空的甜味饮料和酒瓶放在榻榻米的边缘,自然地低头亲了亲手下白羽般的睫毛。
“但那个概念是我灌输给你的,悟。”
将五条悟当作五条悟来看待,不是因为琉璃看所有人都淡漠,也不是因为琉璃会无条件满足很多人的需求。
而是因为这世间,只有琉璃一人能共感到五条悟的痛苦。
从第一次使用术式开始,从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那双他自己都以为不会有变化的无机质眸子被染成血红色开始。
琉璃就注定无法再放下五条悟此人。
因他六眼,因他无下限,因他与自己忍受类似的痛苦,可他却比自己自由这么多。
琉璃因知晓六眼而好奇,因感知到五条悟的痛苦而困惑,又因察觉到五条悟的性格而迷茫。
每个天与束缚都会发自内心的羡慕着六眼的神子。
有的,停在了仰望他的路上;有的,以挑战之姿成为了他的踏脚板;而琉璃,他偏偏以堪比六眼大脑的智力,越过了六眼的能力,体验了六眼的痛苦。
“悟,不会有第二人懂我对你的执着。”
琉璃在俯身的状态下睁开眼睛,看着自己黑沉低垂的睫毛和五条悟白羽卷翘的睫毛相碰,看手下漂亮的脸蛋因细密的痒意而皱眉,看那个一直被他维持着的术式刻印不休止的运转。
干涉时间与空间的术式,让人类之躯软弱,让术者术式封神。
从第一次感受到副作用时就悄然留下的印记,无时无刻地向琉璃反馈着五条悟不为人知的脆弱。
没有看得到咒力的眼睛,却感知眼眶的灼烧。
没有无休止的情报涌入,却体验大脑的炙痛。
知晓了光风霁月之人的痛楚,知晓了天选之人咽下的求救,知晓站在人前之人真心实意的骄纵……知晓五条悟之所以是五条悟。
“虽不是喜欢,可我也许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在意你,”似乎是猜到了五条悟会怎么轻佻的回应这句话语,琉璃无奈的捏了捏怀中人的脸颊,“如果你认为我和别人一样该多好。”
五条悟期盼琉璃和他人一样,琉璃也在期盼五条悟看他和他人一样。
“可你把我当作镜子。”
琉璃知晓他赋予五条悟软弱,因为琉璃对那无法限于显于人前软弱有实感体验。
所以五条悟看他,如同在看自己精心掩藏被窥视。
“可是,悟,照镜子这个行为多是形容自己,而不是为了注目于镜子。”
天空觉得,照射天空模样的海洋不会向往天空。
可依土而生的海洋,怎么会不贪恋那无垠无边际的自由?
于是水化作蒸汽升腾,于是源从地下向世界各地蔓延,在无人觉察的晴日与阴雨里,在隐晦的角落和澎湃的水影中,海无数次伸向天空,追上天空。
炎日时,海被升腾溶于天穹;阴云中,到达极限的海被再度送回依土而生的水镜。
这悲哀的、无休止的生态循环,这短暂成为天空产生的钝痛,那看不出任何变化的海洋,他将痛楚视为与天空相接的勋章。
“眼神我应当是没办法改了……”
虽然你惧怕,虽然你不喜,可那未曾停止灼烧的体感记忆,我不愿取消和删除。
你欢笑着将全额的痛苦隐藏不讲述,我便也将那传来的低频痛苦隐藏不讲述。
保持缄默,持续平常,我们不需知晓彼此。
琉璃抬手撑在榻榻米的边缘,沉静的计算着五条悟这次醒来的时间。
同为天才,同为痛苦常在之人,拥有医者身份的琉璃比五条悟更熟悉这具修长的身体会在什么时刻放松,又会在什么时刻压力过重。
“悟,理解情感对我来说太困难。”
推断他人可以用眼睛、可以用耳朵和触感、可以用经验和神经,唯独无法用主观上的想法和思绪来判断。
琉璃已经学会了信任个体,可他仍然不能信任情感。
不信别人,也不信自己。
“我判断不了你对我的想法。”
但琉璃明白那隐藏在湛蓝眸子深处的渴望。
“可你应该也算不得正常?”
倒数着意识回转的时间,因酒意红润的脸庞靠近了柔润的唇瓣。
“悟,你对我的贪欲,未必是大众认知的喜欢。”
鸟儿求苍穹爱己,求自然爱生灵。
可是悟,你不是飞鸟,不是被悲悯的生灵。
我也并非天空,并非无心的自然。
“…你干什么?”
红润的耳垂,炽热的温度,一吻落空的琉璃直起身,看着自己的腰带被五条悟的动作蹭下,宽大的浴衣顺着肩膀滑落,把瞬间僵硬的人盖了个严严实实。
因为睁眼就看到未在预料内的景象,几乎瞬间从迷蒙中回神五条悟看着手里被捏住的下巴,有些头痛的起身,把琉璃散落的衣服重新拽回:“你别勾我……”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别动手的。
琉璃好奇的看着明明视野不该有任何阻碍,却仍然紧闭着双眼从榻榻米上半坐把他衣服扯回的人,饶有兴致地说:“又不是没见过。”
“那能一样吗?!”
这个不知分寸的家伙!
湛蓝色的眸子无奈的挣开,看着面前人无所谓无边界的模样,有些不悦地撇嘴。
“……我说过很多次了,琉璃,别把我当小孩子来对待。”
那家伙刚刚是想做什么,午安吻吗?
在刚意识到自己喜欢的时候面临这种诱惑他怎么可能——
琉璃一愣,竟是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还是觉得我把你当小孩子来看?”
……那这可就不能怪他了,他一向尊重悟的意愿。
带着银链的锁骨微微抖着,微微弯起的琥珀色眸子带着难掩的笑意侧过视线,五条悟愣愣的看着琉璃翘起的唇角,下意识的制止身旁人的后退。
“……什么意思?”
怎么回事?
有什么被他错过了吗?
可他只是睡了一觉,按照琉璃的意愿——睡了,一觉?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还是没能理解现状。
在他睡了一觉的这个期间,琉璃做出了什么决定吗?
琉璃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个明明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仍然凭借直觉拦住他后退动作的青年。
“悟,我再问你一次。”
蓝色的眸子倒映着跪姿起身之人的靠近,松散的衣摆交叉着越过他微微屈起的膝盖,只差一扯就会掉落的腰带被牵动着落到了手旁,微凉的双手捧住了脸颊经过带着耳饰的软肉。
被琉璃近乎越界动作定住的五条悟在琥珀色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悟?”
……为什么又是这个问题?
五条悟从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中回神,正想扯开琉璃的手腕,却突然在眼眸捕捉到被喝空的饮料时突兀的眨动,然后又一次停到了那双琥珀上。
他是独一无二的天才,他不可能看不出那是五条悟刻意留给自己的睡醒饮品。
如果琉璃如愿离开,那五条悟就会将本该在进门时就喝完的饮料重新喝下,算是敬他的失恋。
但他断掉了五条悟的后路。
“……琉璃。”
他为什么要阻止五条悟一如既往的任性?
“我在。”
五条悟扶着琉璃的腰身往下,推着那个半搭着浴衣的脊背前送,和心念之人呼吸相抵。
那是谁的眼睛?
那是谁?
他该看的是谁?
“琉璃。”
“嗯,我在,”相似的甜味交织又相融,琉璃的声音仍旧冷淡而毫无波澜,“你要什么?悟。”
这可是你选的。
五条悟仔仔细细的看着主动染上和他相似气息的人,恶劣的眯起眼睛:“……我要你在我身边。”
要你和他人不同地看我,要你与我呼吸相抵,要你带着我的气息,要你对我独一无二,要我是你的独一无二。
要五条悟的琉璃。
琉璃轻笑,倾身,和低头之人靠近:“好。”
是,这是他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