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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武侠修真 > 凛夜横刀 > 第二百章 十里望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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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风冷。

这是一座孤立于荒野的旧亭,其年代之久远已可追溯至前朝末年。

由于此亭与京城相距十里,便因此得了一个“十里望亭”的名号。

十里望亭位处偏荒之地,平日少有人至,所以它已与这深夜的冷风相伴了数百年之久。

直到今夜,浩浩荡荡的一伙人打破了此间的寂静,也将这貌不惊人的老旧小亭从此成为一个历史名迹——因为这是大魏第十二位皇帝李建元的登基之地。

摇曳的火光下,李建元的脸色也跟着忽明忽暗。

看着手心里的传国玉玺,他只觉得此物竟是重的惊人,仿佛有万里河山那般沉重。

摊在他面前的还有一道圣旨,那正是先帝李雪庭此生下达的最后一道圣旨。

就在半个时辰前,邵鸣谦带领众人退至此处,再三确定后方没有匈奴追兵之后,决定在此稍作歇息。

其实“白袍军”与边军都有长途行军的经验,邵鸣谦就是要他们再赶三个时辰的路也没人会皱一下眉头——可是他们这些军人虽吃得了这些苦,李建元与李建宇这两位养尊处优的皇子又哪里吃得消?

是以,邵鸣谦只好暂停赶路,同时派出斥候打探四方消息。

未曾想,邹京却趁着此时拿出了李雪庭的遗旨,当众宣读……

在这风雨飘摇、山河动荡之际受命于天,李建元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更滑稽的是他登基的地点居然是在这荒凉的古亭里——若是让逃难的百姓看到这一幕,怕是真要悲呼朝廷重振山河无望了。

“陛下……”

邹京的轻呼将李建元从沉思中唤醒,随即便是自嘲般的一笑。

陛下。

李建元曾做梦都想听到别人如此称呼他,可是当他今日真的听到这两个字时,只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对匈奴的恐惧、对大单于的恐惧、对未来的恐惧。

李建元苦笑一声,道:“邹公公有何事要奏?”

邹京低声道:“大将军方才又派人过来,说此地距离京城不过十里,非久留之地……”

李建元叹了口气,悲声道:“你让他回去告诉大将军,容我……容朕再歇息一会儿。”

“是……”

邹京也在心里哀叹一声,正要转身传言,又听李建元问道:“对了……那位夏先生还有大将军帐下的傅潇何在?”

邹京道:“启禀陛下,这二人拼杀了一路,早已伤疲交加,此刻正与白袍军一道休息。”

李建元站起身,在亭中走了数步,凝声道:“传朕口谕……傅潇与夏逸护驾有功,往日罪行从此不咎……待朕重振社稷之时,再另行……罢了,你先如此与他们说吧。”

他实在不敢做出什么许诺——说什么重振山河,他哪里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大单于的对手?

邹京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更是哀绝——他是看着李建元长大的,所以他十分清楚李建元或许能成为一代仁君,却绝非可以终结乱世的枭雄。

邹京俯身恭行一礼,便带着新晋圣上的口谕去了。

傅潇听闻此谕时,真是惊喜交加,当即俯首叩谢天恩。

一旁的夏逸却是背倚一树,自顾自喝着酒,好像李建元赞誉的根本不是他一般,也好像完全没看到傅潇在给他使眼色。

邹京不免感到尴尬,可一想到此人今日确实居功至伟,便也懒得在这个时候内斗,只得带着一肚子闷气回去复命。

“你啊……”

送走邹京之后,傅潇指着夏逸连连摇头,“多年未见,还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点也未变!”

“哦?”

夏逸似笑非笑道:“多年未见,你倒是唯一一个说我未变的人。”

傅潇忽然说不出话了——他当然看出夏逸变了,而且几乎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在他听过夏逸这些年的经历后,他只庆幸自己这位师弟还依然保持着最初的那颗本心——相比较之下,他甚至觉得自己居然比夏逸幸福。

当夏逸说出闲云居士与徐舒舒的结局时,傅潇呆立当场,似已变作一个失了魂魄的木偶。

一晃多年,他不是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可是当他亲耳听到这血淋淋的事实时,他还是无法接受。

他过了很久才一跤跌坐在地上,任由眼泪洗刷自己绝望的脸庞。

他也因此更感愧疚——对夏逸的愧疚。

这些年里,他大半的时间都不记得自己的过往,直到半年前才想起一切,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对未来抱有期望——期望着能重返中原,期望着与妻女重逢。

可夏逸的期望已在当年尽数粉碎。

傅潇无法想象夏逸当年亲手埋葬闲云居士与徐舒舒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他是不是就如此时的我一样绝望?他是不是已将这样的情感在心里压了五年?

终于。

傅潇长长吐出一口气,认真、庄重地说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始终是我认识的师弟。”

他紧紧握着夏逸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道:“对不起……我才是师兄,我……让你受苦了!我……谢谢!”

谢谢。

这是夏逸第二次在傅潇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上一次听到这两个字还是在那名为“两斤烧酒”的驿站中。

那正是傅潇与徐舒舒的新婚之夜。

如今想来,那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夏逸的眼眶也不禁湿润起来——他已记不起自己多久没有流泪了。

“师叔……”

就在这时候,一个娇弱的轻呼打断了二人对往事的怀恋。

思缘不知是什么时候醒了过来,那双圆不溜秋的大眼睛正带着几分疑惑、几分亲切看着傅潇。

傅潇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柔声道:“孩子,我……我是你的……”

“你是爹,对不对?”

思缘忽然笑了起来,“思缘在梦里见过你。”

傅潇忍不住上前抱起她,将头深深埋在那瘦小的肩膀上,又哭又笑地喃喃说道:“对不起……孩子,对不起……”

思缘只觉得父亲的胡渣有些扎脸,却又不知该怎么与傅潇说,只好向师叔抛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夏逸热泪盈眶地看着这一幕,由衷感到欣慰,同时又感到自己这些年的付出终究没有白费。

——师父……大嫂,你们看得见吗?

他知道这对父女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便默默走到了一旁。

姜辰锋倚靠在一棵枯树下,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手中的断剑,苍白的脸上看不到半点血色。

李雪娥安静地坐在他身旁,有些紧张地看着师父那张冷如剑锋的脸。

无得与叶时兰盘腿坐在不远处,双目微合,似在调息紊乱的气息。

“逆贼?”

只听李雪娥忽然一声惊叫,二人同时睁眼,却见夏逸提着酒壶、一脸喜色地大步而来,一时有些不解——这人莫不是被打坏了脑子,国都沦陷是这样值得高兴的事情么?

夏逸径直走到姜辰锋身前,微微笑道:“我本来还担心你的剑圣之路是不是要止步于今日了,如今看来……”

“大单于没有死?”

姜辰锋只用了一句话就把夏逸接下来的话都堵死了。

夏逸沉重地叹了口气,道:“他伤的不轻……至少绝不比你轻,匈奴之所以没有继续追击,你那一剑至少占了四成功劳。”

姜辰锋默然半晌,忽然问道:“你看大单于的武功如何?”

夏逸想了想,沉吟道:“高深可怕……我平生所见之人中,仅三人的武功确胜于他。”

姜辰锋缓缓抬起头,看着夏逸没有说话,但已在用眼神询问。

夏逸道:“慕容楚荒、活佛、剑修……”

姜辰锋目光一闪,惊道:“你见过剑修?”

夏逸道:“此事说来话长,要从我们在寿南分别开始说起……”

姜辰锋还是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已告诉夏逸,他有足够的耐心去听完夏逸的经历。

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有一个问题,我怎么也想不通。”

第一个说话的是李雪娥,“活佛既断一臂,按理来说已逊了慕容楚荒一筹。”

她目光炯炯地看着夏逸,说道:“可是你能在慕容楚荒的攻势下撑过十合,却在活佛的手上走不过三招?”

夏逸苦笑道:“慕容前辈多次于我喂招,我对他的武功路数还算是颇为了解,而活佛不仅精通涅音寺十八绝技,还有数种独门绝学……当他遇到一个武功远逊于自己的对手时,便可以其浩瀚的武学修为,轻易破解对方的任何招式。”

李雪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无得则忍不住问道:“那你可知道师父后来的踪迹?”

夏逸白了他一眼,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姜辰锋忽然道:“若如你所说……剑修极有可能还在那座孤岛上,却有可能不日便要重返中原?”

夏逸注意到他的身躯正在微微颤抖,瞳孔也似在燃烧——那是一种狂热,就仿佛痴迷于登山的人忽然看到了一座不可逾越的极峰。

“老实说……我不想打击你。”

夏逸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道:“哪怕是如今的你……”

“我知道……如今的我还没有资格面对剑修的剑。”

姜辰锋如此说道,目中的亢奋却是毫不见退,“但我却要他知道,他的对手绝不只有慕容楚荒。”

——疯子。

夏逸在心里默叹一声,目光随即转向无得。

无得没来由地心里一虚,连退数步道:“你要做什么!当日伤你的是我师父,可不是我!”

夏逸冷冷道:“你放心,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只是我有一个问题非要问你不可!”

无得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

夏逸道:“除了你,恐怕这里再没有人知道墨师爷与活佛之间的恩怨了!”

闻言,所有人都忍不住竖起耳朵——独尊门的舵主墨师爷竟与当世第一高僧活佛有所瓜葛?

夏逸接着说道:“当日在蜀地之时,你走的匆忙,我未来得及追问,只得在回程时问了幽儿。”

无得道:“那妖……小幽姑娘是如何说的?”

夏逸道:“幽儿对此也是一知半解,只知墨师爷曾是活佛的首席弟子,却不知因何缘故在多年前叛出涅音寺,随后转投独尊门效力至今。”

无得干笑一声,勉强说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

夏逸截口道:“你休要胡说!当日分别之时,你分明要幽儿亲口转述墨师爷,说你一直惦念着他,如今你却说自己知道的不多?”

见状,无得只得长叹一声,仿佛认命一般说道:“你应该记得,我未入空门之前本是鹤鸣山下的一个小飞贼。”

夏逸冷笑道:“你这小贼当年可是贼胆包天,竟敢去盗我师父的酒窖,结果却栽在我的手上。”

无得脸上一红,仿佛被提到了耻于人知的往事,接着说道:“我也是因此与师父相遇的……那一夜,师父正好住在陆家村的一间客栈内,而我正被四名县里的捕快追捕,慌不择路之下竟然闯入了师父的房间。”

夏逸哼道:“结果就是你因此拜入活佛门下,从一个小毛贼成了道貌岸然的无耻和尚。”

“不是无耻,是无得。”

无得认真地纠正道,随即又道:“而墨师爷当时正随师父同住于一间,见师父有意收我为弟子,本是极其不快的……但见师父执意如此,他也毫无办法,只好将那四名尾随而来的捕快给杀了。”

李雪娥惊讶道:“活佛要收大师为弟子,与墨师爷杀那四名捕快有什么关系?”

无得叹道:“墨师爷认为那四名捕快已然撞见一代高僧活佛居然收我这个飞贼为弟子,唯有杀了他们才能保全师父的名誉。”

这实在不是一个什么好的理由,所以无得立马又说了第二个理由:“那四名捕快在县里也算是出了名的恶霸,平日里没少收取百姓的孝敬,听说有一回还利用了职务之便把一个牢里的女囚给奸杀了。”

李雪娥道:“如此说来,这四人真是死有余辜!”

夏逸道:“据闻活佛一生悬壶济世,但遇上十恶不赦之徒时,却是下手坚定!墨师爷既是他的弟子,必然深受其教,会做出此举也在情理之中。”

无得一脸无奈地说道:“可师父却认为那四名捕快罪不至此,当场斥责墨师爷心狠手辣,还要当场废他武功,要他一生都在少泽山上悔过。”

夏逸闻言单眉微挑,略感诧异。

他十分确定活佛绝不是世人口中的那仅存慈悲的高僧——若非小幽那颗“阎王不收”救命,他早已成了活佛亲手超渡的“邪魔”之一。

“结果呢?”

李雪娥跺了跺脚,催促道:“墨师爷如今还是好好的,想来定是没有遵从师命吧?”

“墨师爷倒是当场伏地认错,直言无需师父动手,他自己便会自废武功谢罪,连师父也看的痛心疾首,闭目不忍直视。”

无得叹了口气,一脸可惜地说道:“可就在他要动手之时,却趁着师父一时松懈,突施偷袭,一掌重创师父丹田,随后痛叱师父假慈悲……也就是师父内力深不可测,若是换了他人挨了这一掌,只怕要当场殒命!

后面的事不必我说,你们也该猜到了……墨师爷就此逃离,接着便拜入了独尊门,而师父与掌门师兄皆是耻于此事,从此闭口不提……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无人知晓的秘密。”

夏逸默默点了点头,困扰心头的诸多疑惑终于在这一刻尽数解开。

当年在阙城与墨师爷交手时,他便感到奇怪——墨师爷不止使出了涅音寺十八绝技之一的“辟邪大悲掌”,还一展“观音千叶手”与“不动尊指”这两门活佛的独门绝技。

此外,墨师爷还精通西域的“手刀”、东瀛的“柔术”,对于药理知识也是涉猎极深。

如墨师爷这般学识渊博之人,夏逸压根儿就没见过第二个——可他既是活佛一手培育而出,那么一切也就可以解释的通了。

关于活佛与墨师爷二人,他倒是还有些疑惑未解。

正要发问之时,却听远处军马嘶鸣。

与之一起响起的,还有“白袍军”的惊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