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巡视浮屠塔遭遇刺客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引起巨大轰动。
对于发生这样的事,民间这边自然是议论不止。
大家实在是想不明白,现在日子越过越好了,为什么还会发生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女帝要是出事了,那大家的好日子还能持续么?这实在是无法理解。
而官员得知此事后,纷纷上书自我反省,生怕晚了就要被怀疑是同党。
他们十分清楚,浮屠塔刺杀一案,一定还会有更加激烈的后续反应。
一时间,金陵城内人心惶惶,百姓对于女帝遇刺的讨论,甚至远远盖过了已经爆发的辽东战争。
“韩先生,又来打酒?”
“啊,来二角酒。”
一间酒坊内,出现一名熟悉久违的身影。
他就是当初在闻香楼内大喊楚国药丸,和沈浪一起谈论国事的韩朝宗。
和六年前相比,韩朝宗头发更加花白。
只是他再也没有在公开场合发表过任何言论,似乎已经看透了世态炎凉。
如今韩朝宗在一家私塾当了授师,靠着每月三两银子的束修,生活不能说大富大贵,却也勉强过得去。
酒肆伙计很熟练的给韩朝宗倒上两角浊酒,封好口后将酒瓶递回他手中,忍不住说道:
“韩先生,如今这浊酒已经没什么人喝了,您看要不要换换口味?价钱差不多,下个月咱这儿就不酿浊酒了。”
韩朝宗晃了晃手里的酒瓶,笑着回道:“不必了,那新酒我喝不惯,浊酒虽浑,但能忆苦思甜。”
说完,丢下半吊钱后,转身朝家里赶去。
回到自家坊口,邻里见到他,都十分尊敬地喊了声“先生”。
韩朝宗也是一一给予了回应后,推开了家里的院门。
“我回来了。”
不大的庭院,却是收拾的干干净净。
只是今日回来,却不见家人出来迎接,院落内安静的不同寻常。
“定是又不知道去哪里忙活了。”
韩朝宗也没有在意,反手关上院门后,拔开酒塞饮了一口酒后,便朝房间走去。
一进房门,就见自己妻子、儿媳还有两名十岁左右年纪的孙子,正神色紧张地站在厅内看着自己。
“都在家啊?刚才喊你们怎么没反应?”
韩朝宗眉头一皱,直接走到主位前。
刚弯腰想坐下时……
“韩大人,好久不见。”
一阵清冷的声音让他的动作彻底僵在原地。
韩朝宗抬眸,却是见姜梦璇从里屋内出来身旁陪同的晴雯,双手正平端着一盘玉雕做的酒壶。
一同出来的,还有姜尚贤以及十名精卫司。
手中的酒壶松落,当场砸的粉碎。
瓷器碎裂回音,将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姜梦璇踱步走到韩朝宗面前:“韩大人,不欢迎朕么?”
韩朝宗这才稳住身形,朝姜梦璇拱手躬身:“草民,见过陛下。”
姜梦璇摆摆手:“皇叔,朕要和韩大人私下好好聊聊,你们先去门外等候。”
“是,陛下。”
姜尚贤立马将韩朝宗家人带出了房间。
晴雯也将酒壶放在茶案上,朝女帝行了个福礼也悄然走出屋门。
“韩大人,请坐。”
姜梦璇说完,直接坐到主位副侧。
韩朝宗叹口气,也只能坐下。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韩朝宗始终低着头没有去看姜梦璇,静静等着女帝发话。
“韩大人,你能告诉朕,为什么要这么做?朕到底哪里做错了,让你不惜要致朕于死地。”
韩朝宗苦笑一声:“既然陛下都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姜梦璇:“因为朕想给你一个体面,说实话,当精卫司将你和逆党勾结的罪证呈递到朕眼前时,
朕真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毕竟韩大人刚正不阿,是朕自小就仰慕的名仕,
任何人都可能反朕,就算是叶家、上官家,甚至整个士族要反朕,都没有韩大人你带给朕的震撼巨大,
能告诉朕,这是为什么?”
韩朝宗回道:“陛下,草民虽受叶墨陷害被罢官留用,却从没怪过先帝,即便草民不在朝堂,但仍旧是心系社稷江山。”
“原本,陛下大权在握,不再受人掣肘,草民心中万分欢喜,以为我大楚终于迎来了一位明君,可草民错了,错的离谱。”
姜梦璇:“朕何错之有?”
韩朝宗闻言,顿时神情激动:“陛下错的离谱,错在不该招沈浪为帝婿,
更不该听信其谗言,将我大楚上下搞得一片乌烟瘴气!
陛下手握大权,应该第一时间让草民官复原职,如此我大楚才不会落得这般田地。”
姜梦璇玉眉轻挑:“自朕与夫君结合以来,国势一日好过一日,对外我大楚拓土万里不止,更是将王道远及南洋海域,
对内,注重民生,设工厂,建农庄园,专研科技,让百姓气色越来越佳,
自夫君协助以来,大楚各地再无饿殍遍野乱世景象,
没有夫君在背后为朕筹谋,大楚能有今日之举么?”
韩朝宗摇头道:“不,陛下!你仔细去民间看看吧,如今的百姓都成什么样了?
各州各郡只注重政绩,民间逐利成风,却无人再习王道教化,这真的是你要的大楚么?”
“国强民富,这不就是韩大人毕生所追求的理想么?
如今,朕正走在这条理想的大路上,一步步去实现这个目标,这难道也是错的?”
“当然错了!”韩朝宗激动地站起身,“草民理想中的国强民富,不单单只是财富,
而是精神面貌,不尊王道的富足,终究只会导致我大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姜梦璇怔怔地盯着韩朝宗那张几乎快要扭曲的脸颊。
良久,她摇摇头:“那按韩大人的意思,百姓的物质富足不重要,吃不吃饱饭也不重要,
让百姓愚昧服从,不会有其他心思,才是最重要的,是么?”
韩朝宗:“是,这才是我韩朝宗的理想世界,这才是大同……”
“够了。”
他还打算高谈阔论,却被忍无可忍的姜梦璇轻声打断。
“韩大人,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朕愿以为,你不过是被歹人蒙蔽了心智,
如今看来,你和郑泌生之流并没有本质区别,父皇当年将你逐出朝堂,是对的。”
“在你们心里,想看到的画面只是从朝堂告老还乡后,在落日余晖中,见百姓在田里忙着农事的场景,
然后可以抒情有感而发,写下几首诗词彰显自己如何爱国爱民,这才是你理想的世界,
而不是看到百姓衣着艳丽,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生活,不再如同猪狗一般活着,
你们这些沽名钓誉之辈,真是再一次让朕感受到人心不古,
虚伪的诗词风光,替换不了百姓现实的温饱,
谁要阻止历史车轮前进,那朕绝对不会对他有半点姑息。”
韩朝宗顿时脸色一红,想要辩驳什么,却被女帝一句话给咽了回去。
“知道朕为什么一直不招你回朝,甚至连一个学士都不给你?”
“因为你,韩朝宗眼里从来没有社稷,有的只是自己的清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