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
自称陆姑娘的那个魅魔与绿姝看上去十分熟稔,还与我们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天南地北的与我们聊个不停。
在喝了三杯茶水后,我“砰”的一声放下了杯盏。
她们俩人同时转头望着我。
“绿姝,是时候了,我们该去寻一寻母亲了。”
我的面色不虞。
绿姝见我去意已决,便向陆姑娘道谢告辞:“陆姑娘,我们是随南海泉瑶娘娘一同前来的,确实也该去寻她一寻。”
陆姑娘的性子此时看上去极好,立起身来,连连摆手道:“是我唐突留了两位许久,既如此,我这就带你们去孟庄寻她。”
我点点头,冷着脸一言不发随着陆姑娘迈出了这院门。
我的心中总是隐隐有种感觉,这陆姑娘并不简单,而且我也并不喜与她来往。
毕竟,她是地府埋在南海的一颗暗子。她今日能替地府卖命,他日她也能弃了地府,再作他人棋子。
所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便是如此。
我警惕的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眼前如缥缈烟雾悄然散开,拨开云雾,才见眼前赫然正是一座斑驳古旧的石桥。
“奈何桥?”
陆姑娘瞥了我一眼,眉角末梢压不住的阴郁,轻吐樱唇:“正是。”
“桥底下就是大名鼎鼎忘川河,您瞧……那边上的妇人正在洗胎儿的胞衣呢……”
随着她的声音,纤纤玉指摇指河边一排妇人。
此刻,我的脚步猛然停留在石桥上。
我根本不在意什么胎儿、什么胞衣。
可饶是如此,一个熟悉的面孔就这么毫无防备的闯进了我的视线,撞进了我的心口。
抬起手,我遥指着那人。
“蚺族?明歌?为何她会在此?”
明歌此时正跪在河床边,与一众妇人在同一处用力搅洗这血呼啦差的胞衣。看上去已经做了一段时间这样的活计,很是熟练。
陆姑娘面上笑容渐浓,眼中不带丝毫笑意,暗如墨色:“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怕是公主看岔了。”
说罢她就径直向前走去,如此敷衍之语难道我听不出来?
根本不买她的账,我旋手立刻幻化出冰刃指向她的背脊。
“我哥知道她留在地府了吗?”
绿姝见忽然间竟剑拔弩张起来,忙从中周旋,企图令气氛缓和。
“姑娘,您先把利刃收起来,有话好好说。”
“陆姑娘,我们公主也是关心则切……”
陆姑娘没有转身,她当然能感受到我的杀气涌现,可我知道,她不怕。
她还是那皮笑肉不笑的口吻。
“明歌在何处,计蒙大人是否知晓不重要……重要的是,龙王大人是否知晓,您说是吗?”
我的瞳孔紧缩,龙王大人……
难道是敖钦……
是了,除恶务尽。
父亲他又岂会再犯同样的错?!
“看来是我唐突了,陆姑娘勿怪。”
一个剑花收起冰刃后,我深深看了一眼明歌,便跟上陆姑娘的脚步。
千万不可叫计蒙哥哥知晓,否则此事恐难善了。
我们三人就这样各怀心思的过了河。
此时的我,如何能想到日后这条河居然还能救我的性命……
只是,那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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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瑶轻轻将侄女从怀中扶起来,替她将散落在鬓角的发丝归拢在耳后,对她细细嘱咐道。
“姑母与你说的都是体己话,便是你表妹,也都是听不得的。该说的该问的,我们娘俩儿都说尽了,是时候该去接表妹来一同享宴了。”
说话间,一鬼气森森的婢子青白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前福身禀告道:“陆姑娘来了,还带着俩陌生女子,自称是南海来客。”
孟姜与泉瑶面对面,相视一眼。
“莫不是表妹寻过来了?可是……又如何会与她在一处?”
泉瑶听话听音,听得这“陆姑娘”好似并不受孟姜的待见,于是挑眉问道:“那个陆姑娘……是谁?好似从前没怎么听你提起过。”
孟姜一张精致的面容上浮现轻蔑的神情,漫不经心答道:“她啊……哼,就是个魅魔罢了……听说殷司霁被她迷的五迷三道的……”
(注:殷司霁是跟在十殿阎王身后那个白面书生,之前在《卷一:人间道》中出现过。)
“魅魔,这东西……究竟是何物?之前我们南海万籁舫中也提及过这东西,好似达官贵人热衷的很呢。”
“姑母,您还真是贵人事忙。”
“魑魅魍魉分别指代不同的精怪,这‘魅’平日里是指生活在山林中的山怪,常扮成美女模样前去勾引精壮男子回来吸食精气。”
泉瑶闻言微微点头。
“不过魅魔可不同。据说是千年狐狸成了精,相传老祖宗就是轩辕坟三妖中最为有名的九尾狐狸的后代。”
泉瑶水汪汪的眼睛转了转,复又问道:“那这陆姑娘……”
“不就是个小狐狸精么,呵,还魅魔。也就能魅惑下殷司霁那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男子罢了。”
说罢,孟姜痴痴地笑了起来。
“请她们进来吧。”
“是。”
很快,孟姜起身站了起来,见来者确是表妹一行,笑意爬上她的脸颊,直接视而不见为首的陆姑娘,侧身握住我的手。
“表妹怎么迷路了,我们刚想前去寻你呢,这就自己找来了?表妹的功夫看来精进不少,在这地府也能觅得方向,着实不易。”
我顶着一尘不变的神情:“偌大的地府,多亏陆姑娘带路,否则真是寻不得此处孟庄。”
见话题硬扯到陆姑娘的身上,孟姜也不好过于目中无人,转身向陆姑娘点头致意。
“有劳陆姑娘。”
陆姑娘也挂起了公式化的笑:“无妨,那我就不打扰诸位雅兴了。”
说罢,也不管对方如何应答,抬脚就大步离开了孟庄。
看来她与孟姜表姐也不对付。
见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孟姜加大力道握了一下我的手:“饿了吧,快些坐下享宴。我可为你备了不少好酒好菜,你还没来过地府吧……”
我随她入座,见母亲桌前碗碟中已有动筷痕迹,不露声色道:“是饿了,好酒好菜都呈上来吧。”
绿姝跪坐在我身后,为我布菜。
“表妹,听闻你还有数月就要入天宫,那日后我嫁入天宫,我们彼此之间还能有个照应。”
孟姜对这个冷面嗜杀的表妹没有什么提防之意,如此一个冰山美人,谁会喜欢?反正姑母绝不会喜欢这种性格的表妹。
应该说,世人都不太会喜欢这样性格的人吧。
所以她对自己,毫无威胁。
地府的菜样式虽看似精巧,下咽后方知其会迅速化作热气,大家均是在吸食这口热气罢了。
以前我就听人提起过,亡人去世皆要焚香祭拜,再用热汤热饭供奉,刚去世之人他们进食便就是食这口袅袅热气。
如饿鬼道众生,连这口热气都无法享用,痛苦非常。
“我入宫为得神位,与表姐不同。”
我的目光没有看她,而是低头看着餐盘内的精巧的菜品。
这句话一出,孟姜感到背上像是被扎了似的,有些如芒在背,似笑非笑的问:“与我有何不同?“
我这才抬头看向她,缓缓答道:“你寻得心爱之人嫁入天宫,天宫是你的家。而我,得神位后要回南海继续护佑水族众生。你我云泥之别,如何相同?”
孟姜却被这句话有些逗的心花怒放:“懿儿,平日里见你不苟言笑,没想到小嘴儿还真是甜。” 她主动伸手为我夹菜:“多吃些,看你瘦的。”
泉瑶此时也插话道:“你表妹有大志向,是与你不同的。你啊,比她年长几岁,怎得还如幼时那样……”
“是是是,我不如表妹,我不如人家!姑母你就偏心!”
“又在说什么胡话真是……”
泉瑶与孟姜俩人亲昵无比,坐的位子也挨得近。
我孤零零坐在另一边,真像是来她们家做客的客人,心中顿时又翻涌起来一阵不快。
她们嬉笑打闹一番后,孟姜又凑近我提醒道:“表妹,入了天宫侍神,可就是宫婢。恕我直言,这神位能不能拿到还另说,可天宫规矩大的很,你还是要仔细着些。”
我心知她是好意,点点头:“我会留意着些。”
于是她们俩人又说了些体己话,见时辰也差不多了,吃饱喝足后表姐还给带了些东西给父亲,绿姝提着礼物,我跟在母亲身后,三人便告辞离开孟庄。
这孟庄真就是个庄子,头一回来我若是无人引路在这里都会迷路。
母亲忽然停住了脚步,挽住我的手臂问道:“刚刚母亲发现你跟丢了,没来寻你,你不生气吧?”
我望着她的一双美目,摇摇头:“母亲定有母亲的用意。”
她欣慰道:“不错,你父亲嘱咐我有些话要单独对孟姜提及,你毕竟还未出嫁,你在多有不便。”
泉瑶刻意将话题暗示为闺房之乐,想着欲盖弥彰过去。
我虽感到她有所隐瞒,但也懒得追究。
世人在世,有多少人没有自己的小算盘和小秘密呢?
当我们来到孟庄门口时,母亲带着的两个婢子已等候在门口。
随后一路无话,原路返回至鬼门关登上大车。
回望了一眼地府,此地仍终日处于漫天风沙、乌云密布的环境,实在叫人感到有些压抑。
我迅速钻进大车。
很快,两条蛟龙腾空而起,带着我们一路顺顺利利的回到了南海。
只是还没等我歇一口气,刚回到琉璃殿坐下喝口茶水。
便听得龟丞相的传唤。
“公主,快请吧,龙王大人急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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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
青鸾神鸟因杀戮惹上了人间因果,神力无法施展。
月老殿小仙女仙法本就低微,在大阵的压制下更是连求救信号都无法发出。
城隍大人见状扶额道:“为今之计,要出城只能如凡人一样,自城门走。你们的法力在此只会越来越低,还是先跟着我,我想法子送你们出城。”
一人一鸟无力的相视一眼,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只能这么办了,俩人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既然要扮作凡人,一人高的神鸟过于惹眼,他摇身一变化作麻雀停在了司情的肩头。
司情伸手摸了摸青鸾神鸟柔声道:“没事,你休息一会儿。”
城隍大人没有停留,背起长弓,与司情俩人快步走进山林中与俩人快速分析起目前的状况。
“你们眼前的这座山原本栖息着许多精怪,如今早已化作鸟兽散去。自从城破以来,新朝部队先杀守城将士,再抢平民百姓。等能抢的都抢走,就放火烧房。”
稀疏平常的声音,却在诉说着血腥的画面。
“如今百姓白日里都躲在山里,夜间才会出来觅食。”
“小心。”
城隍大人伸手扶了扶司情,山路难行,她刚来还不适应,差点摔上一跤。
“现在女娘在城中算是稀罕货,新朝士兵被要求自己在城内寻食果腹,如今粮食紧缺,他们便想出办法,用女娘作为货币,去易物。若是再不济,便当做‘两脚羊’用于果腹。”
司情闻言瞪大双眼,她这才晓得自己现下的处境有多危险。
“仙子如今与凡人无异,你的身手如何?”
城隍大人淡淡问道。
书到用时方恨少,司情如今便是这感受。以前光顾着仙考,荒废了拳脚功夫。现下蛟龙浅滩遭虾戏,竟连丝毫还手之力都无。
这叫是个什么事。
见她低头不语,青鸾神鸟那嘲讽的口气又一次出现。
“摆明就是手无缚鸡之力了。”
城隍大人叹息一声。
司情的头更低了,臭鸟,要你多嘴。
“那你是否能与神鸟一样,变幻样貌?”
司情此刻闷闷出声:“这些都是仙考内容,我还未能习得此术。”
化作麻雀的青鸾神鸟瞪着绿豆一样的黑眼珠,难以置信道:“这你也不会?!”
“说你是饭桶还真是抬举你了!”
司情闻言,心情更是低落,也不还嘴,垂头丧气道:“我也不知是何故,总是不得要领。“
见两人又要掐起架来,城隍大人道:“既然如此,当务之急,便是先藏匿起来,待入夜后,你们跟着我。想法子,由破城处离开。”
“是。”
“有劳大人。”
两人一鸟很快藏入了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再见不得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