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二十七年,十一月,长安大雪。
今年的雪来得特别的晚,直到十月初关中才降下第一场雪,这让大周朝廷上下都分外忧心。
为何?
只因河北叛军攻势甚急,贺若钦在关东连吃败仗,虽勉强将叛军阻挡在黄河以北,但对士气的打击却是显而易见的。
同时,韩王傅明徽和燕王傅明洮在各自的防区也只能龟缩城池不出,任由叛军在外肆虐。
面对河北叛军的咄咄逼人,天佑帝也没了一开始的从容镇定,频频遣使督战。
好在大雪降下,河北较之关中更加严寒,叛军也不得不暂缓攻势,双方都迎来了难得的休整。
当这个消息传入长安时,朝廷上下都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这并不能教天佑帝和一些智谋之士放松,可以预见的是来年开春天气转暖,叛军必然会发动更猛烈的攻势。
在此之前,朝廷方面必须要做足准备。
就在朝廷上下都在为来年的大战做着准备时,一封出人意料的战报送到了天佑帝手中。
“哈哈哈!”
乾坤殿内,天佑帝立于御阶之上,手捏战报,全然不顾帝王威仪地放声大笑,惊得朝臣们议论纷纷。
自河北叛军声势日盛,天佑帝已经许久未曾如此开怀,由不得群臣不去揣测到底发生了什么喜事。
良久,天佑帝大抵是笑够了,抬手扬了扬手中的战报,朗声道:“益州八百里加急!公孙云绫于十月二十,一战而下成都!自贼首铁面生以下,叛军高层或死或俘,十余万叛军土崩瓦解!益州定矣!”
话音落下,群臣静默,一时间大殿内竟落针可闻。
天佑帝视线在群臣脸上一一扫过,将他们各式各样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禁再次放声大笑起来。
片刻后,李怀仁率先出班贺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南郑伯平定益州,来年朝廷便可集中全力征讨河北叛军,必可旗开得胜!”
话落,杜进用等公孙家一系的朝臣纷纷出班附和。
天佑帝一边听着一边不住点头,脸上的笑容也愈发深了。
当太子傅明仁也出班恭贺之时,立于百官之首的卢之浩却是神情难看。
没记错的话,入蜀平叛的大军是七月中旬开拔的,按十月末克复成都、生擒贼首来算,前前后后也才三个多月而已。
益州叛军加上入寇的西羌军有近三十万人,这就被公孙家那丫头给平了?
到底是叛军太不经打,还是公孙家那丫头太能打?
此时此刻,卢之浩只觉自家的前途一片灰暗。
有了如此功绩傍身,云绫这个公孙家的新一代领军人物算是彻底崛起了,而他卢家年轻一代中却并没有特别出色的子弟。
思及此,卢之浩心中不自觉盘算起与公孙家握手言和的可能。
不过,当他看向正洋洋自得的天佑帝,立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身为当朝相国,百官之首,天佑帝是绝不会坐视卢家与公孙家和解的。
当初被誉为“帝国柱石”之一的唐国公韩元让早早致仕游历四方,旁人只当是他年岁渐长,不堪政务繁杂。
然而卢之浩作为继任者却很清楚,真正的原因是其与公孙弘私交甚笃,惹了天佑帝猜忌,这才不得不急流勇退、明哲保身的。
就在卢之浩心思百转之际,李怀仁等人掀起的恭贺潮也渐渐退去,天佑帝也坐回了御座。
“众爱卿,近来天下多事,南北皆有叛乱兴起!今北方叛贼汹汹,而益州之定足壮军心呐!”
天佑帝一番话算提前定了调,群臣很清楚接下来要说的必然是关于益州有功将士的封赏。
果然,天佑帝略微一顿,随即朗声道:“我朝尤重军功!益州平定功在社稷,不可不赏,亦不可不重赏!众卿家且议一议吧!”
话音落下,作为核验军功、颁行封赏的第一衙门,兵部尚书杜进用当仁不让站了出来。
只见他微举笏板,躬身一拜,徐徐道:“启禀陛下!军功之赏我朝自有定制,一应封赏皆需凭证,臣以为可待益州报功文书送抵兵部后再议封赏不迟。”
杜进用此言可谓不偏不倚,教人挑不出错处来。
然而正在兴头上的天佑帝显然对此并不满意,淡淡开口道:“其他可暂且不论,然平定益州之功总是实打实的。公孙云绫为平叛主将,对她的封赏此时也该有个章程才好,否则怎能教河北前线的将士安心?”
闻言,群臣不由小声议论开来,有认为此言在理的,也有认为此举有些失之急躁的。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在乾坤殿的角角落落。
杜进用默默退回朝班,他是听出来了,天佑帝真正的想法是要破格封赏云绫,对此他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以免招人非议。
不单是他,以李怀仁为首的公孙家一系也都默然不语。
无他,避嫌而已。
天佑帝见朝臣们议论纷纷,而公孙家一系都在躲清闲,心中一时复杂难明。
一方面他极为喜欢公孙家的家风,掌权却不弄权,行事极有分寸。
但另一方面他又觉着那躲清闲的行为很碍眼,让他不得不单独面对破格封赏带来的压力。
其实作为缔造盛世的一代雄主,天佑帝完全可以凭借威望乾纲独断,朝臣们最多在背后议论两句罢了。
然而,现如今河北为叛军所据,他的威望不可避免受到了影响,因此也更需顾忌天下的反应。
他可不想因为封赏之事与朝臣及其背后的各个世家生出龃龉,弄不好就会有人趁势作乱。
良久,殿内议论之声渐歇,天佑帝再次开口道:“众爱卿,可商议出一个章程来了?”
话音刚落,卢之浩便出班奏道:“启禀陛下!南郑伯费时三月而定益州,功莫大焉,理应重赏。然,其年不过双十,已官居一卫大将军,封爵县伯,若再行重赏,只恐天下非议,望陛下明察!”
闻言,天佑帝不动声色地看向李怀仁等人,见其双目微合并无出班之意,只得问道:“那依相国之意如何?”
“回陛下!公孙云绫年纪尚轻,高官显爵未必是好事。然,有功不赏亦非正道!”
说到此处,卢之浩小心地看了天佑帝一眼,见其神色如常这才继续说道:“臣以为不若荫封其母,一则可彰显其母养育教导之功,二则亦可留待日后。”
“留待日后”四字他咬字极重,似是意有所指,说完便默默退回了朝班。
天佑帝虎目微眯,心中立刻盘算起来。
念及“留待日后”,他当即不动声色地看了太子一眼。
卢之浩先说云绫年轻,又说要留待日后,这几乎是明晃晃地在说要压一压云绫的官爵,以免其升迁太快,日后太子登基难以施恩。
天佑帝心中是不悦的,他正春秋鼎盛,自然见不得人说新君登基之事。
不过他细想之下又觉卢之浩所言不无道理。
以云绫的年纪和修为而言,只要中途不出岔子,是必然会辅佐新君的。
若现在就封赏过高,的确不利于未来新君收拢人心。
是以,天佑帝压下心中不悦,淡淡道:“众爱卿可还有其他谏言?”
话落,殿内却是无人应答,便是李怀仁等公孙家一系也是垂头不语,显然并不准备出这个头。
见此,天佑帝深吸一口气,顿觉索然无味,徐徐道:“既如此,就依相国之言吧。至于具体如何荫封,便着有司议定再呈给朕吧。”
“陛下圣明!”
下朝后,乾坤殿内发生的事很快便传回了燕国公府。
得知此事的公孙安世当即便去了后院,正瞧见公孙玉瑶在廊下赏雪。
公孙玉瑶的气质依旧清冷,眸子盯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一眨不眨,眼中却没有聚焦。
见此,公孙安世心知妹妹又在想着云绫了,正好今日有了益州的消息,倒是可以让妹妹高兴高兴。
闻得熟悉的脚步声,公孙玉瑶并未转动视线,只望着雪花开口问道:“大兄怎的来了?”
“小妹,为兄给你带来个好消息,可想听?”
闻言,公孙玉瑶眸光微动,旋即睨了兄长一眼,幽幽道:“大兄知我在想什么,若是旁的消息便不必说了。”
公孙安世却是嘿嘿一笑,说道:“益州捷报,小妹当真不听?”
话音刚落,他只觉心底一突,却是公孙玉瑶清冷的眸子瞪了过来。
当下他也不敢再耽搁,一五一十将宫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唯恐说得慢了惹妹妹动怒。
得到云绫的确切消息,公孙玉瑶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怅然若失。
她知道益州之叛是谁掀起的,那个男人这次总该不能再出来搅风搅雨了吧。
公孙安世了解妹妹,一看她的神色便知她在想些什么,当即转移话题,笑道:“小妹,你猜这次朝廷荫封于你,会封个几品?”
公孙玉瑶却不搭茬,只淡淡问道:“云绫那妮子是要长留益州了?”
闻言,公孙安世默了默,说实话他也不清楚。
按说云绫有玉麟卫和兵部的职司,不可能长期留在益州。
不过,此前刚刚封了云绫为益州大都督,益州方经战乱百废待兴,短时间内该不会调离才是。
是以,这个问题他还真回答不上。
见状,公孙玉瑶轻叹一声,幽幽道:“云绮怀着身子,云络虽性子稳重,但到底没经历过,我着实不放心她们留在岛上。若云绫迟迟不能回来,我还需尽早将她们接来才成。”
“接来也好。”公孙安世颔首道:“自从出了辽东那档子事,府上可是冷清了许久,人多也能热闹热闹。”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而传来:“家主!小姐!老家主命我回来请你们速往终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