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昭玟出城之后,董惜君就一直心神不宁,不自觉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一旁的红鸢见状也是暗暗着急,几番询问却都无果,只得干陪着。
倏地,一个黑影落入院中,径直单膝跪地,禀报道:“惜君小姐,您吩咐的事已有发现!”
此前左湘儿提及玉麟卫残部,董惜君回来便召集了城中所有的无极宗暗探追查,未曾想这就有了结果。
“在哪儿?”
“城西,芙蓉坊,共计十六人!”
“走!”
说罢,董惜君脚下一动就往外走,却教红鸢心中一急。
自来了成都她整日就在这小院呆着,还没怎么外出过,当即起身道:“小姐,我也去!”
“你留下看家!”
董惜君脚下不停,话音未落就已消失在院门外。
见此,红鸢气闷地跺了跺脚,嘟着个小嘴也不知在嘟囔些什么,最后只得悻悻地坐了回去。
芙蓉坊,乃是成都西面占地最大的坊市,内里多为烟花柳巷,往日里也是繁华一时,如今却是肉眼可见的败落了。
董惜君快步走在大街上,身后紧跟着十余人,皆是黑衣蒙面,行走间步履沉稳,显然都不是易与之辈。
正走着,前方阴影中窜出一人,跪地禀报道:“惜君小姐,人就在前方那间小院里,左近都已被我们封锁!”
闻言,董惜君只微微颔首,径直走到小院门前打量了一番。
随即,她徐徐退后几步,随她而来的蒙面人迅速上前,直接踹开院门涌了进去。
“你们是谁?”
“动手!”
人声一起,兵刃出鞘与金石交击声相继传出,紧接着便是一声声惨叫。
董惜君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一切,心中却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她正寻思着不安的来处,倏地一个黑影自门内倒飞而出,直直向这边砸来。
她心下一惊,慌忙躲到一旁,这才得暇去看到底是什么。
待看清那是自己带来的人,她顾不得多想,脚下一点便闯入了小院,眼前的场景却教她呆立当场。
只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尸首,全都是她带来的人,至于玉麟卫的人却是一个都不见。
只有一个身影立在院子中央正施施然整理着袖摆,鲜衣赤足,容貌倾国,宛如月下精灵般教人无法忽视。
“圣女,你怎会在此?!发生了什么?玉麟卫又在何处?”
董惜君失声发问,而左湘儿好似刚刚发现她的到来,微微偏过脑袋,眸中满是戏谑。
见此,董惜君福至灵心,终于明白此前的不安是哪儿来的了。
城中有玉麟卫残部这事傅昭玟早已知晓,也早就在追查了。
然而,一连多日毫无收获,反而不断折损人手,弄得一向很沉得住气的傅昭玟都烦闷不已。
到了今日,不过半日功夫她的人就查到了,还轻而易举就将对方包围起来。
就在此时,左湘儿开口了:“玉麟卫啊,你听。”
话音未落,院外接连传来破空声,随即便是一声接一声的闷哼。
那破空声董惜君很熟,是弩箭激射发出的声音,不用想她留在外面的人即便没有全军覆也差不多了。
她抬眼看向一脸戏谑的左湘儿,苦笑道:“公孙云绫究竟给了你什么筹码,竟能教你背弃圣门大业?”
“筹码?”左湘儿嘴角一扬,徐徐回道:“我圣门中人行事素来只看喜好,有没有筹码重要吗?看来,无极宗并没有好好教导你圣门的宗旨哩。”
闻言,董惜君面色一僵,半晌方才叹息一声,开口道:“我可以任由你们处置,只求你看在同是圣门的份上放过我的侍女,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我可做不了主,你不妨晚些时候求求公孙云绫。她那人有时候挺好说话的,说不定就答应你了。”
“看来,所谓的分兵根本就是个陷阱,楚王殿下已经败了。”
“可不,败得应该还挺惨的。”
左湘儿如此真诚的回答,一时间倒教董惜君有些语塞。
就在二人相对无言之时,城东方向却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董惜君转头望去,只见东面的天空已被火光照得通红,看距离应是在城门一带。
这一刻她知道傅昭玟彻底完了,即便在城外没有战败,失了成都城这场叛乱也很难再持续下去。
而他们无极宗恐怕也难得全身而退,这就是押错宝的代价。
正当董惜君失神之际,耳边银铃轻响,却是左湘儿来到了她身边,淡淡道:“看在同是圣门的份上,我多说一句,公孙云绫并不是卫道士,想让她放过你的侍女就要体现出你的价值来。”
话音未落,董惜君便觉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左湘儿将人抱在怀里,并未在此多留,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话分两头。
成都东门处,守备力量早已被左湘儿调离,王二牛和丁三等玉麟卫则趁机打开了城门。
云绾领兵直入城中,并未遇上多少抵抗便顺利接管了东门的防务,而后又在王二牛等人的指引下袭取了武库、兵营等要冲。
在此期间,城中的叛军没能掀起任何浪花来,整个过程就好似寻常的换防一般,云绾轻易便接管了整座城池。
看着那一个个被押解看管的叛军,云绾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她知道,过了今晚,益州的战火就要平息,重归太平的日子已近在眼前。
这时,阴影中却走出一个蒙面人,高举双手以示并无敌意。
见此,云绾催马上前,王二牛等玉麟卫则呈防备姿态拦在两人中间。
“你是何人?”云绾出声问道。
“在下只是个传话的,叫什么并不重要。”
“传什么话?”
“我家主人承诺的事已经办到,也请公孙大将军能够信守承诺!明日午时,武担山相会!”
闻言,云绾心中明了,当即颔首道:“知道了,你且告诉你家主人,我明玉楼弟子从来不做食言而肥之事,明日必然准时赴约!”
“如此,在下告辞!”
“请!”
待蒙面人走后,云绾微微蹙起眉头,心下有些担心。
她知道云绫在城中有内应,只是此前不知是谁,也不知云绫承诺了什么。
而看今日入城之容易,加上从始至终不曾露面参战的阴姹派弟子,她便猜到内应或许就是那位魔门圣女了。
正因如此,她才担心。
魔门之人行事素来无所顾忌,她唯恐云绫答应了对方什么难以完成的条件,进而招致后患。
只是眼下城中还有诸多事项需要处置,显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也只能暂时放下担忧专注于当下。
一夜过去,当太阳在地平线重新露头时,成都百姓惊讶地发现变天了!
有在夜里听到动静的百姓大着胆子走出家门,这才发现满大街都是巡逻的士卒,看装束应是官军无疑。
只是这一发现并未让他们有多欣喜,反而慌忙回到家中紧闭门窗,一家老小忙活着藏匿所剩无几的口粮。
太平盛世官军或许还是百姓的保护者,但眼下的时局这些百姓却不敢保证了。
他们经历了西羌军和叛军接连两次的洗劫,亲朋故旧死伤无数,而家中值钱的物什也被抢掠一空。
如今支撑他们活下去的也只有那点可怜的口粮了,万不能再教人抢了去。
百姓的反应自有人报与云绾知晓,对此云绾也只能暗自叹息罢了。
战乱之时,历来最苦命的便是寻常百姓。
有道是城头变换大王旗,对于上位者而言或许只是一次城池所有权的变更,但对百姓而言很可能是又一场劫掠的开始。
军中将士也是人,阵前厮杀的血腥,随时都可能死亡的恐惧,个中滋味是难以想象的。
是以,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多活一天便赚一天的想法,崇尚及时行乐。
每当攻克城池,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他们在这种想法推动下,很可能收不住手,进而将屠刀转向手无寸铁的百姓。
而领军将领也总会有意无意地放任这种行为,或是为了报复百姓协助守军,或是为了更多的战利品,亦或是单纯让将士们宣泄负面情绪。
总之,最后受伤最深的永远都是最无辜的百姓。
云绾并未就此多说什么,只挥手让来人退下。
云绫交给她接管成都城的五千兵马皆是玉麟卫战兵,对玉麟卫她还是很信任的。
玉麟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而来的精锐,历来军纪森严,侵扰百姓之事他们是万万做不出的。
即便真有不长眼的做了,玉麟卫的军纪也不是摆设。
是以,仅仅半天之后,家门紧闭的百姓终于相信入城的官军不会伤害他们,有胆大的甚至已经在街道旁支起了小摊售卖些小物件。
当云绫率领大军押着数万俘虏入城之时,更是迎来了百姓的夹道围观。
云绫骑着高头大马昂首入城,百姓们看着她那英姿勃勃的身影,知道这就是朝廷派来平定叛乱的大将军,是解救他们之人。
再看看那一眼望不到头的俘虏队伍,也不知是谁人率先欢呼起来,随后便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他们既是在为叛乱将息、生活即将恢复正轨而庆贺,也是在为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将军能够建立不世之功而庆贺。
云绫微眯着眸子,看着道旁无数洋溢着喜气的百姓,她的脸上也露出了自入蜀以来最为明媚的笑容。
俘虏的队伍中,被重点看管的傅昭玟低垂着脑袋,神色莫名。
百姓的欢呼声教他心中有些难堪,这一刻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而在成都的某个角落,左湘儿负手望天,听着那山呼海啸般的动静,神色淡淡。
半晌,她忽而失笑垂头,口中喃喃道:“公孙云绫,我终究还是不如你哩。”